家里有把竹子做的矮椅，是从老张爷爷奶奶家拿回来的。老张特别喜欢。
老张的奶奶我没有见过，书架上摆了一张她的照片，皮肤白皙，眼睛眉毛弯得像柳叶，嘴唇薄但是嘴挺大的。老张给我讲我很多奶奶的事，他又是个感性的人，讲到动情处常转过头去抹两把泪。
奶奶是最疼他的，比别的长辈都疼他，疼他也比别的孩子多。
老张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每次去奶奶家，奶奶都给他买玫瑰香葡萄。楼后面有个早市，对老张来说，走到早市再提着玫瑰香回来的这段路，真是好快乐。
奶奶做得一手好菜，虽然我没尝过，但从老张的口味里能的得知一二。哪道菜特别合他口味，他就会说，好吃，像我奶奶做的。
过年的时候，小孩子最喜欢的事就是收压岁钱。别人给老张十块，奶奶就给五十。别人给二十，奶奶就给一百。即便是现在，老张提起当年的压岁钱也仍是一脸得意。
接下来的几年，老张长大了，去奶奶家的次数少了许多。有次，奶奶为了让老张多在家呆一会，拿出了所有针线，老张就穿了两个小时的针。
一天在家里打扫卫生，发现竹椅已经坏了，少了一片竹板，没办法坐，也没法留作其他用途。我说老张，“要不扔了吧，都坏了”。老张脸上晴转多云，又是风又是闪，“睹物思人懂吗”。我马上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过界了。赶紧把竹椅擦干净，放回小角落。
老张说奶奶是在一个举家欢庆的节日后走的。逢年过节，他们家各路亲戚都聚到奶奶家，一块吃个饭，打个麻将。那天家里人也很多，奶奶在卫生间里的时候不知怎么摔倒了，抬出来的时候嘴里已经开始流血。家里乱作一团，奶奶被抬到炕上做人工呼吸。
后来送去了医院，医生说脏器已经老化溃烂，准备后事吧。
老张这个人记性不算特别好，有时我俩谈起五六年前的事，我发现他记得并不准确，有时还把不同的片段混到一起了。所以我不知道他对奶奶的回忆有多少是准确的。但这不重要，当我看着他的时候，清清楚楚感受得到他的感情是真实的，强烈的，揪心的，刺痛的。
可能每个人心里都有这样一个老头儿或者老太太吧。
只是有些还在拄着拐杖颤颤巍巍洗自己的假牙，有些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享清福了。可不论在哪里，这些老头儿老太太都以同样的方式爱着自己的儿孙。从襁褓里的抓屎抓尿开始，一直默默付出，日月轮回，寒来暑往，养育一代又一代。
看过一个公益广告，一个老头得了老年痴呆，找不到回家的路，儿子着急还呵斥了几句。后来记性越来越差，连人都不认得了。接着镜头切到了饭桌上，是老头在外面吃饭。老头看着桌上的盘子，想了一会儿，用手抓起了热饺子，装到兜里，说了句——“儿子爱吃”。
愿时间你慢些走，别把白丝洒满头。
愿时间你快些走，让孩子们还有机会为老太太熬碗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