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在北京的土地上，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一个只在课本和电视里见过的城市就这样铺在了眼前。北京实在太大了，以至于家乡的河边村、南塘镇甚至县城都在叶子的心里像气球泄了气那样迅速缩小。

傍晚的北京没家乡那么热，却干燥了许多，随处可见现代化的摩天大楼，南塘镇上的地标建筑要是放到这儿压根就看不见。周围的人卷着舌头说着儿化音……叶子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崭新的世界，不知不觉已经来到校门口。

两个人都停下脚步，叶子看再过一刻钟就六点了，便说：“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再回去？”

“行，你们校门口的炸酱面好像挺出名的。”说着，杨远在门口那一排店铺看了看，随即用手指着一间不起眼的店面，“就是那家。”

小店摆了六条长桌，都坐着人，好在没人排队，叶子他们没等一会儿就有位置了，店里除了炸酱面就是卤肉饭，菜单简洁，可供选择的不多，不过他们本来就是为了炸酱面而来，便点了两份。

几分钟之后，面条上桌，把两人都吓了一跳，装面的碗几乎有脸盆那么大。

“早知道这么大一份，我们俩点一份就够了。”叶子说完立刻又觉得这话说得过于亲密了，立刻红着脸补充道，“如果你是女生就好了。”

“你怎么不说你是男生就好了？”杨远用筷子拌着面条上面切成丝的黄瓜、胡萝卜、洋葱、卷心菜，以及浇在最上面的一大勺酱汁。

这时，服务员送来两碗附赠的羊肉汤，撒了香菜，闻着都要流口水。

两人一边吃一边夸，真的太好吃了，尤其是面条的口感，爽滑又充满弹性，和以前在超市里买的一煮就糊的挂面简直云泥之别。酱料也调得极好，鲜美入味又不会黏腻重口，蔬菜清爽可口，每吃一口都是享受。不知不觉，一大盆面和一小碗羊肉汤全下了肚，一点儿不剩。

“要不要再来一份？”杨远笑着看着她，取笑她之前两人吃一份的说法。

“够了够了。”叶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但是总觉得哪儿有点不对劲，便问，“你怎么知道这家店的，你来过啊？”

这回轮到杨远不自然了，他轻咳了一声，说：“之前在网上看北京的信息，恰好看到的。好了，快走吧，后面人还等着呢。”

杨远转身往收银台结了账，两人拖着行李走出小店，夜幕已经拉下，华灯初上，马路上的车流不息，一派繁华景象。

“那我先走了。”杨远指了指公交车站。

“好。”叶子尽量用明快的声音，而她脸上的不舍，眼里的期待在夜色中被隐藏得刚刚好。

杨远沉默了一会儿，像是有什么话要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朝她挥了挥手，走上公交车。

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这下彻底是自己一个人了，杨远的离开就像抽走她心底的最后一根支架，孤独一整片压下来。

叶子到宿舍的时候，其他三个室友都在，其中两个高个子的都是北京本地的，一个叫孙歆，一个叫周芸芸，另一个小个子的是海南的，叫林若男。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很快熟悉起来，她们说，林若男的妈妈下午把整间宿舍大扫除了一遍，叶子的柜子、床、书桌也都擦干净了，只要把东西从行李箱里腾出来就可以了。叶子朝大家说着谢谢。

她看了看大家给她留的床位是靠门的上铺，现在空空的，而其他的床铺是都装上了蚊帐以及一层碎花床帘，这样就完全隔出了一个私人的空间，高中是没人会装床帘的，大家恨不得挤在一个帐子里睡，看来大学生真的是大人了。

“叶子，你没来之前，我们还以为南方的女生都像若男那样娇小呢！”孙歆边刷牙边说。

“你这么魁梧，谁在你面前不娇小？”若男跟她抬杠。

“我的净身高是一米七二，还没到一米七五好吧，怎么就魁梧了？”孙歆反驳。

“我说的是你的体重。”若男冷冷来了一句。

大家狂笑。

“我说你们俩没见我在敷面膜吗，要笑死我吗？”周芸芸脸上的面膜已经皱作一团。

大家说说笑笑，叶子的心情也跟着开朗起来。她收拾完东西，在每个人桌子上放了一包杨梅果干，说是家乡小零食让大家尝尝。刚刷完牙的孙歆立刻拆开尝了一颗，大赞好吃，接着又对着若男道：“你怎么不带点好吃的来啊？”

“其实这个问题我也考虑过，我们海南盛产海鲜和水果，幸亏我没带，我在火车上四十个小时，自己都快馊了。要不你们下次到我家那儿玩，管你们吃个够。”若男说。

“啊，被你一说，好想去啊。”孙歆激动得直跺脚，拖鞋在地板上啪嗒作响。

“你悠着点，人家跺脚是可爱，你这一跺脚，楼下以为地震了。”若男揶揄道。

看着她俩耍嘴皮子，不知不觉到了十一点，大家各自上床拉上床帘躺着，却似乎都很兴奋，还睡不着。

“你们有男朋友吗？”周芸芸直接抛出了这个问题，“我先说啊，我有男朋友了，从高二开始谈的，不过他去了南京，现在正经历异地恋。”

“我没有啊，从小到大班上的男生要么没我高要么没我重，没人敢跟我谈恋爱，估计是怕我家暴吧。”孙歆叹了口气。

“鹿晗、张艺兴、吴亦凡，我要一个一个慢慢宠幸，没空谈恋爱。”若男一副花痴的模样。

轮到叶子了，自己和杨远的事一直藏在心里，从来没和任何人说过，她倒是也想说，可是要怎么说呢？杨远能说是男朋友吗？显然不能。杨远喜欢自己吗？也是未知。唯一确定的只有，自己喜欢他吧。

“我……有喜欢的人。”叶子第一次说出这句话，虽然是跟室友说的，依旧像是鼓足了勇气，说出口的话仿佛拥有了某种力量，让她日日思量的缥缈情感终于落在了现实里，也许她幻想的期待的都是虚空，但是说出口了，这份心意就变得实实在在的了。

“他喜欢你吗？”若男问。

“不知道。”

“高考后没跟你表白吗？”。

“没有。”

“按理说，你这种类型的女生是很受男生欢迎的，不过重点是取向正常的男生。”周芸芸以过来人的口吻分析道。

叶子想到了杨远拒绝青城的事，青城夸张地说杨远是现代版的柳下惠，对那么优秀的青城完全无动于衷。她自己也亲眼目睹昨天夜里杨远在火车上不解风情地推开长发女生，冷冰冰的像个雕像。其实类似的事叶子从小到大见过很多，每一次杨远都是连眼睛都没眨地拒绝别人，好像他永远都不可能会喜欢上一个女生那样。

“你说的也是一种可能吧。”叶子怅然若失。

大家听出她语气里的失望，又想方法安慰她：

“你先别伤心，下次见面你仔细观察他，其实看眼神就能判断，你就看他喜欢盯着男生看还是女生。”周芸芸出主意。

“不管是盯着男生还是女生，对叶子来说都很残酷好吧。”孙歆道。

“对对对，你要特别关注他看你的眼神，或者你现在就来回忆吧，他看你时是什么眼神？是波澜不惊呢，还是会放电？”周芸芸问。

“他不怎么看我。”叶子没说的是，自己也不怎么看杨远，每次和杨远说话，眼神从他身上匆匆一瞥，仿佛停留多一秒就会暴露自己的心事。而杨远也不怎么看她，眼神略微一碰就看向别处。所以他们对话时经常双双看向地面。

大家劝了几句之后都睡着了，叶子却睡不着了。

高考之后，她原本准备向杨远表白，但是好朋友青城跑在了她前面，她一度以为他们俩在一起了，还愤然拉黑了杨远。那之后她和杨远两小无猜的时代就结束了。后来知道一切都是一场误会，但是叶子也已经没有勇气跟他表白了，两人之间隔了一层。这次一起来北京，关系倒是缓和了一些，但是他说是受长辈之托关照她，而不是别的什么原因。

这个想法在接下来几天得到验证，把叶子安全送到学校之后，杨远就没有联系过她，军训的半个月时间里，他音讯全无，仿佛在这座城市消失了一样。

他要么是gay，要么是不喜欢自己，要么就是忽冷忽热的人，随便是哪一种，都够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