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女孩子,从小就被父母告诫,不要与陌生人说话。在他们的描述中,陌生人不是拐子,就是杀人犯。
现在想来,父母夸大其词,有他们的道理。一点风吹草动,就足以让为人父母者胆战心惊。其实回首过往,正是很多陌生人给予我帮助,赐予我温暖,才让我对这个社会充满信任。
01
“丽,我实在走不动了,我的脚底起泡了。”我一瘸一拐地跟在丽后面,哭丧着脸。
我真是后悔死了。今天放假,学校提前两节课放学了。因为没有电话,也无法通知到家长。
我本意是在学校里等父亲来接。可是同村的丽在一旁鼓动:“梅,咱俩自己往回走吧。别坐这儿干等了。”
“二十多里地啊,走回去?还有两个大书包!”
“咱俩说着话,很快就回去了。”丽已经动手扯我。看她回家心切,我也有点动心,就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丽长得个头跟我差不多,但是浑身结实,总有用不完的劲。我从小体弱,没下过地,出过力。
走了不到几里地 ,我就开始哼哼。丽把我的一个书包接过去,她手里拎着一个,一个肩膀挂着一个,脚下噔噔地也不减速,时而还要停下等我。
“丽,我真不行了。咱们坐这等吧。”我罢工了,一屁股坐在路边石上。
“再坚持一下吧,看这天有点阴了,别再下雨。”丽伸出空闲的那只手拉我,我哼哼着不肯起来。
这时,一个骑着自行车的中年男人在我们面前停下。“你们怎么了?这是崴脚了吗?”
我抬头看这人,中等偏瘦的身材,军绿色上衣,蓝色裤子,衣服上有星星点点的水泥。乱蓬蓬的头发上覆了一层灰,皮肤黝黑。
我没有吱声,低头揉着脚,心里却敲起了小鼓。这人没事过来搭什么话?这道上人不太多,可别被他瞅上。
“叔,我同学走累了。我这害怕下雨,正劝她起来呢。”丽自来响快,竹筒倒豆子,一下子把底给兜出来了。
“你们是学生啊,家人没来接你们吗?”
“没……”丽刚一张嘴,我就把她打断了:“我爸爸一会儿就过来了。”说完,我还故意往远处望了一眼。
“那要不这样吧,你们两个人,我也载不了,你们把所有行李都放我车座上。空行人,走着能轻快点。”
这人说着就从丽手里拿书包。我刚要阻止,丽已经把肩膀上的两个包都卸下来,放在人家车座上了。
“叔,真是麻烦你了。”她一边说着,又把我身边的包也放上去了。
“不麻烦,反正我也往前走。起来快走吧,别上来雨再淋着。”
他推着自行车往前走,丽在后面用手扶着那些书包,我不得已,直得爬起来跟着走。
一路上,丽跟这中年男人说得火热,把自己家是哪个村、在哪里读书都说出来了。我暗恨她的傻,又不敢多嘴,怕激怒这个陌生的男人。
他俩聊着,我一路提防着,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村口。我们那两个父亲,连个影子也没看见。
“叔,我们到了。”丽把书包从车座拿下来,“对了,叔,我都忘了问您家是哪个村的?”
“西赵。”中年男人已经调转车头,“你俩快回家吧,这雨眼看上来了。”
西赵?这不早就走过了?距离我们村有七八里路。
“谢谢叔。”丽挥着手跟那人告别。我刚要张嘴,那个陌生男人已经骑车走了,只留给我一个削瘦的略微有点弓的背影。我心里开始愧悔自己的小。
我刚进家门,雨就下来了。
02
我努力加快速度,可是两条腿已经由发酸到发木,汗浸透了衣衫,在这个深秋的早晨。
那个男人一直跟着我,不紧不慢,嘴里满是污言秽语。
我应该对他破口大骂,我应该伸出脚踢翻他的车子,在这条车来车往的公路上,他应该不敢在青天白日下对我行凶。
我始终没有喊出来。我眼角的余光扫过他,一头蓬乱的头发,猥琐的面容,最主要的是车把上挂着一个书包,书包里似乎有铁器。
里面会是一把砍刀?还是一柄斧头?
或许从小喜欢看书,脑子里便装满了稀奇古怪的想法。
那是一个星期天,早晨醒来,一个念头就蹦出来:到晖的学校看看她,给她一个惊喜。
走得有点早,公路上除了急匆匆的汽车,几乎不见行人。周末,晨起上班的人原本就少。
骑出没有几里地,就被这个人跟上了。他没有什么不轨的举动,但一直在我旁边说一些下流的话。我感觉就像有一条毒蛇,在对着我吐着蛇信,流着涎液。
我使劲蹬着车子,想甩掉他。可是无论我怎么努力,他总会出现在我的身侧。
他的那些话让我恶心,但又鼓不起勇气斥骂或者叫喊求救。我的脑子里构思了一幕又一幕的惨剧。
他恼羞成怒,从书包里抽出刀,朝我脸上划几下。他从书包里掏出斧头,咔嚓一下,落在我脖子上。
那些过往的汽车会停下来救我吗?等这些汽车停下,我是不是就命归黄泉了?
我不敢喊叫,不敢斥骂,却又无力摆脱。到同学的学校还有十几里地,他这样一直跟着,如果到了车流稀少的地方,谁敢保证他又会做什么?我得想办法救自己。
路上已经出现稀稀疏疏的骑行者。我想找个人同行,可是这些人有的形色匆匆,不待我靠近,就蹬着车子跑了,我这个22的小自行车,根本赶不上,有的拐个弯就上了岔路口。
那个人依然如影随形。有人的地方,他就闭住了嘴,一离开人,他就继续喷粪 。
就在我感觉绝望的时候,发现前面有一个单独的骑行者,一个男人,身形高大,着装整齐干净。在我心里,干干净净的人都不应该是坏人。
我腿上加劲,快骑几步,赶上了他。一个年轻的男人,戴着眼镜,面容白净,我不由自主地对他产生信任。
“我能跟你一起走吗?后面有个男人。”我的声音发颤,带着哭腔。
他放慢速度,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又掉头看向身后。他应该是明白了。
他靠近我一点:“没事,不用怕。”他没有再多说话,只是在我身边慢悠悠地骑着。
我的心一下子安稳下来。我的脊背能感觉出那条毒蛇还尾随在后面,但是身边有一个满脸镇定的男人,我脑子里的那些凶险故事都通通抛到脑后了。
骑了一段时间,我感觉脊背的压力减轻了。回头看看,那个人果真不见了。那股腥臭的气味终于消散在晨风中。
“谢谢你,他走了。你是忙着上班吧,赶紧走吧。”我嘴里这么说,心里却害怕他真的把我一个人抛在路上。
“没事,晚不了。”这个人话不多。我俩默默骑行。
到了城里,人多了起来,到处都是晨练的人。
“现在没事了,我要上班去了 。以后一个小姑娘,不要起早赶路。”说完,他就调转车头走了。
我站在那里,看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晨光里。
无以言谢,唯默默祝愿好人一生平安!
03
超市,卫生间里,我正被腹痛折磨。这种腹痛,对于我就是无法摆脱的梦魇,每年总是要有几次的。来时气势汹汹,如恶魔的手,肆意揉搓我破败的肉体,一番痛不欲生后,它又会悄然而去。
此刻,它来的不是时候。我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呻吟呼叫,只能躲在这个狭小的卫生间里。
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拧转了位置,同时牵扯着我的脊背,让我痛不欲生。疼痛,恶心,让我无法再保持仪态,我跪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呻吟,哭泣。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有人在敲门。
“没事,我肚子痛。”我极力克制住自己想要呼救的欲望,因为除非这个恶魔自行从我身体离开,没人救得了我。
“用不用打120啊?你把门打开吧!”声音中充满焦灼。
“不用,一会儿就好了。”我不能开门,此刻的我,就如一条死狗,我不能让这样的我出现在别人面前。
“哦,那好吧。”有一些迟疑,既而有脚步声离开。
我已经蜷缩在地下。我是个意志力极其脆弱的人,每当肉体的痛苦来临,我唯一的抵抗方式就是呻吟和哭嚎。
它走了,这个恶魔在我身体里折腾一番,终于离去,五脏六腑归位。如果不是浑身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我会怀疑刚才只是一个梦。
我打开门,一只手搀扶住了我。我抬头,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大姐。乱蓬蓬的卷发,圆滚的身材,俗艳的穿着,放在平时,这正是我所不屑的中年大妈的形象。
“你可吓死我了,现在不疼了吗?”这种高嗓门,是我不喜欢的,此刻却感觉悦耳。
“我没事了,谢谢大姐。”
“你看你这一身的汗,小脸还蜡黄呢!走,我先扶你到椅子上坐坐。”她不由分说,搀扶着我往外走。我也实在是浑身虚脱,就索性靠着她的身体,任由她拖着我。
我在椅子上坐下,身上被强行盖上了她的外套。她说,一身汗,怕着了凉。
把我安顿好,她转身离开。我阖上眼,这一番折腾,让我很是疲惫。此刻放松下来,倦意袭来。
“别睡着了,容易感冒,喝点红糖水,暖暖身子。”
一杯甜香温热的红糖水,顺着我的喉咙缓缓淌下,抚慰着刚刚遭受凌迟的脏腑。被抽走的体力和热量又重新回到我的身体里。
“大姐,谢谢你。”我有些哽咽。
“谢啥,出门在外,谁没个病痛的。不过你这毛病,还是要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女人哪,年轻的时候可得拿自己好点。”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纸巾轻轻擦拭我脸上的汗。
“你先靠着我歇歇,等住会儿,汗消了,我出去给你叫个出租,天落黑了,别让家里人着急。”
她用胳膊揽住我,不习惯与人亲近的我此时却主动将头靠在她温暖的胸前,很软,也很暖。恍惚中,我又成了母亲怀抱中那个备受呵护的小女孩。
人世中浮沉,每当我在黑夜中辗转,在风雨中跋涉的时候,这些往事就如点点萤光,让我得到支持,看到希望。感谢你们,不知道名字的陌生人,惟愿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