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风寨的喜宴就在三日后的晚上,饶是简青再不想来也还是在喜宴的前一天骑马到了程家县。一路来到山脚,仰头望着巍峨复杂的白风山,简青只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这片大山给生吞活剥了,内心一边咒骂江承允一边瑟瑟发抖着,却又不知要往何处上山,正站在那里观望时,突然不知从哪里跳出来一个人,一手执刀凶神恶煞地喝道:“你是什么人?站在这里干什么?”
简青被凭空蹿出来的人吓得一激灵,下意识地往后跳出一步侧身而立,定神往那人脸上看过去,瞧他衣着装扮猜出他十有八九是白风寨的人,也没多话,直接出示薛标的那封信,客气道:“在下是受邀上山的,麻烦小哥通融一下。”
谁知那人并不识字,闻言也不好在她面前露丑,装模作样地伸头瞪眼瞧了一眼,目光越过信封又耸着眉头将她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一时倒愣怔住了。
寨主娶媳妇儿寨中上下没有一个人不知道,寨主往山下送出去一封邀请信也没人不知道,只是,“难道你就是那个什么李相?听说李相是个老头子,怎么这么年轻?”
简青见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直上直下地扫,满脸都是怀疑困惑,打起精神笑一笑道:“李相事物繁忙实在抽不开身,在下简青,是李相的家丁,特意奉家主之命执信上山的。”
那人恍然点头,却将刀往肩上一背,插着腰拦在当道上道:“我不管什么家丁不家丁,我们寨主吩咐了,只准李相一人上山,其他人谁上来都不行,走走,快走!”
简青心里苦笑,她当然是一百个想走,无奈不是长了腿就能想走便走的,脑子一转,只好道:“这位小哥,李相虽不能亲自前来,但他让我带了句很重要的话给你们寨主,事关寨主的私事,若你不放我上山,耽误了重要的事情你可有胆量承担?”说完笑吟吟地瞧着他。
那人听她这么一说愣住了,又见她神态从容,面上不禁就有了几分迟疑。他只不过是个把守山口的小喽啰,若真耽误了寨主的事,以后恐怕连这口饭都吃不成了,踌躇半晌灵机一动道:“你有什么话跟我说就行,反正我不能放你上山。”
简青唇角一勾,很神秘地看着他,微微前倾了身子做出秘语的样子低声道:“事关你们寨主隐秘,你确定你真敢听?”
那小喽啰被她故意压低声音营造出来的谨慎气氛一吓,一双眼睛定定地瞧着她,是那种权衡思索的神情。
行走江湖的人都明白该知道的一定要知道,不该知道的最好不要知道,否则必将惹祸上身,果然那喽啰断然道:“既然这样,那你跟我来吧,只是你可不能就这样上去。”
简青双眉一挑,问道:“那我该如何上去?”
“得把你的眼睛蒙上。”
简青大概也知道他们这一行的规矩,只能由他套上黑布袋,引着往山上行去。
黑布袋厚实,套上之后根本就看不见外面的东西,简青只感觉自己弯弯绕绕走了许久,然后突然就被按住停了下来,接着耳边响起了一串怪异的口哨声。简青心中一凛,正不知道这人要对自己做什么时,那口哨连响了三声便戛然而止,紧接着不远处也起了一声口哨,似是互为应和。
简青全身肌肉紧绷,耳中警惕地听着外界的动静,只听不远处有脚步声响起,然后领路的人在她身边道:“下面这段路就换人带你了,你跟着他走就行。”
如此这样,每走过一段路就会换人带领,每次换人时简青都能感觉到自己转换了方位,次数一多连她自己都混沌了。
简青默默地想,要是没有这暗号引路一个人单枪匹马地闯进去,恐怕也永远都走不出这错综复杂如同迷境一般的岔路了,更何况在看不见的地方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埋伏在里面。
简青本就不想来这土匪窝,此时心里更是惴惴不安,可她从小生长的环境就十分艰难复杂,因此从骨子里被磨炼出了一股豁得出去的劲儿,见此情景也就走一步看一步先随他去了。
一路上走了将近三个时辰,从日中到日落,在简青感觉身体快要虚脱时,头上的布罩终于被拿了下来。她上气不接下气地撑着膝盖在门外缓劲儿,从外面乍一望去,整个白风寨简直就像是丛林里的一个独立王国,在刚烧起的火把映照下,寨子的轮廓在宝蓝缎子似的夜色中大体呈现了出来。整个山寨寨高壁坚里面木寨林立,瞭望台上的人正来回走动,随时观望着山下的动静,那态势完全就是一支驻扎在深山里的劲旅。
简青跟随引路人静默地走进寨子,一路四处观望着,只听吆喝赌博声、叫骂声、叫好声此起彼伏,还有一些人正围成一圈看人比试拳脚,比试的人打着赤膊,在火光的映照下身上的热汗在古铜色的皮肤上闪着油光。寨子里更是随处可见张贴的大红喜字和高高挂起的红灯笼,整个寨子在粗野狂放里又透着一股子喜气洋洋,显然是在庆祝寨主娶媳妇儿。
简青第一次孤身进入如此庞大的匪窝且还带着目的,因此自从走进白风寨便一直在小心地逡巡,急于想找到孟益谦的身影,可走了一路,要找的人没有看到,自己反倒被不少人当成猴子观看,正觉得不自在的时候,她已经被带到了寨主所在的大厅门外。
此时的大厅觥筹交错,浓烈的酒肉香气激烈冲撞,刺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和味蕾。当他们听来人来报有人上山时,都不约而同地静了下来,用耐人寻味的神情看向上首的薛标。
薛标如豹子般精光四射的眼睛微眯了眯,放下酒碗,问道:“来的是李相吗?”
“不是,”引路人道:“那人自称是李相的家丁,手上有寨主写给李相的信。”
“家丁?”薛标浓眉一挑一耸:“李相那个老东西自己不敢上来,派个家丁来干什么?你他娘的把她带上来干嘛,听不懂老子的话是不是?”
那人一见薛标那张不怒犹有三分凶煞之气的脸立时不安了起来,唯唯道:“是下面的兄弟带上来的,说是那家丁得了李相的吩咐有重要的话要对你说,小的怕耽误了寨主的事,这才引她进来。”
薛标目光一动,纳罕了一瞬,忽然露出玩味地笑意,双手往桌沿上一撑,威风凛凛道:“李相那胆小鬼能有什么话带给我,算了,你让她进来,老子倒要看看他要跟我说什么。”
那人领命,立即出去将简青带了进来。简青等在门外将他们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此时一入大厅,目光便向上首的薛标望了过去,只见座上的人虎背熊腰浓眉虬髯,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在自己暗自打量他的同时,他也正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
就在她收敛心神时,就听薛标声如洪钟道:“听说李相让你带话给我了?”
简青道:“寨主恕罪,家主并没有让在下带什么话来,只是若不这么说寨主的人不肯让在下上山。在下唯恐完不成家主交代的任务,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薛标闻言很有兴味地一笑:“你还有任务?李相交给你什么任务了?”
简青面色平静地从袖中拿出一个小锦盒道:“这是小姐的母亲给小姐求得的平安符,家主让在下将这个亲自交到小姐的手上。”
“哼!”薛标一声冷笑,一张被酒灌红了的脸甩了下来,凶神恶煞地盯着简青:“什么平安符,这里是白风寨,信奉的只有关公,况且我媳妇儿在我的地盘还需要平安符?”他顿了顿,忽然目露精光地笑了,望着简青道:“老子今天心情好,准你怎么来就怎么下去。你回去告诉你们李相,就说我薛标今天和王姑娘成了亲,他李相从今以后就是我的舅舅,过了今天我们也是朝中有人的人了,以后凡事请他多担待。”
说完笑容一敛,做出一副无比庄重严肃的模样对众人道:“大家都听着,从今以后不准再对李相无礼,我们以后就靠着他老人家啦!”
众人听罢扯着喉咙齐声应是,声音响亮语气戏谑,其中的羞辱不言自明。更有人故意高声道:“寨主,听说李相得了病,您过几天是不是要带着夫人去看望看望他老人家呀?”
“我可听说他病得不轻,”一人接着道:“就是不知道他等不等得了,哈哈!”
简青默然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地听着众人对李相的嘲讽,她虽然和李相没有太多交集,却对这位兢兢业业的藩国丞相很尊重,听见这话自然不舒服,况且她如今代表的是朝廷,他们这样说摆明了是侮辱朝廷,因此似笑非笑道:“寨主,不管怎么说你娶的是李相的侄女,现在由着你手下的人这样冷嘲热讽,恐怕不是一寨之主该有的气度吧。”
薛标由着众人嘲讽一直未曾出声,李相这么多年专和他作对,早就想找个机会羞辱他,只是他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家丁竟敢用这种态度对他,不由眯起一双狼眼打量起她来,却见简青纹丝不动定定地与他对视,全无半分刚才献礼时的伏低之色。
李相府上的一个小小家丁竟有这样的胆色,这虽让薛标收了几分轻蔑之心却也让他有了几分怒意,刚想要给这小子一点颜色瞧瞧,却听一道声音突然响起道:“寨主,不就是个平安符嘛,不如就让这小子送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况且嫂子此时也定是思念亲人,寨主此时对她的体贴她必然感激在心,日后也定当会用心伺候寨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