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比他还要英俊的人了。
下午闲聊的时候,西尔维亚给我展示了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司各特·菲茨杰拉德双眼澄蓝明亮,领带被扯松挎在西装上,阿德里安娜和他一并坐在书店的门槛上。西尔维亚一边赞扬着他的魅力,提起他的名字时都带着笑意。
“你觉得他会赶着来参加《尤利西斯》的出版日吗?”
“他肯定会来。”西尔维亚笑着说道,“你要知道,司各特是狂热的乔伊斯粉丝。”
“我想也是。”
我有些欣喜,回忆起初次见到那个桀骜不驯,做事完全不顾后果的家伙,感到有一种被堕落天使夺走心神的眼花缭乱。
西尔维亚对此见怪不怪,“又有谁不喜欢他呢?每当他在剧院街一出现,你不知道那场面有多么混乱。”
“老天,我都没办法想象!”
我说的是真的,透过那绚丽多彩的文字,我见到的是一个如钻石般闪耀的年轻人。司各特才华洋溢,对他人充满善意和关怀,在浑浊着煤炭和铁灰的火车里,他也理应穿着粉色的西装,带着看起来有些狡猾的笑容,面不改色地端着葡萄酒杯和他的妻子共度青春时光。
但我怎么能想到,除此之外,比那更多的是一种更夸张的放纵。
我真惋惜自己没赶上那次剧院街的盛宴,他们说司各特就像是写书赚的钱太多似的,和泽尔达一起在蒙马特区从天黑喝到天亮再喝到天黑。即便如此,也喝不完哪些夸张的香槟。她们还说泽尔达浑身上下都裹着华丽的珠宝,那个疯狂的夜晚,她把自己从丈夫那里收到的珠宝随手送给了一个认识的黑人女孩,无数的钞票被他们夫妇丢在宴会的每个盘子上,每个路过的侍者都可以随自己的心意拿走想要的数额。
我从他们的身上看到了一种狂热的情绪,这既让我血脉喷张,又让我隐隐有些不安。
但我还是很兴奋,与西尔维亚谈起此事,纯然带着一股粉丝的自我矫正。西尔维亚笑着说我跟自己的偶像一样,别的什么都没学到,就学会了盲目崇拜。
“这可不是盲目崇拜,你信不信,我敢🫄打赌,我觉得他一定能写出不逊色于《尤利西斯》的作品。”
西尔维亚看起来不是很赞同,她跟进了乔伊斯所有的出版事项,或许《尤利西斯》将会成为书店里出版的世界上最伟大的作品。但菲茨杰拉德也是她最好的朋友之一,所以她也说不出比对的话,这或许让她很为难,最终我还是认下狂热粉丝的名义,转移了话题。
不过即便他们真的要被放在一起比对,我想司各特菲茨杰拉德也会主动认输。就像我的狂热一样,作家对另一位作家的狂热往往更加炽烈。
那个时候真的太好了,西尔维亚的书店蒸蒸日上。我总是赶不上买书的最好时机,但又幸运地每次都能赶上作家们的集会。他们挑着一张桌子坐下,天马行空,什么都聊。斯坦因和托克拉斯甚至能为了西班牙的斗牛讨论整个下午。菲茨杰拉德也经常会来,跟乔伊斯海明威一样,他们会抱起西尔维亚那只名叫幸运的黑猫,然后被幸运咬掉自己的帽子。泽尔达会在旁边发出咯咯的笑声,粉色的钻石在脖子上折射着奢靡的光。西尔维亚只好羞愧地向夫妇两人道歉……我听到这些事也会笑的不行,等回过神来,才发现我放在桌上的手套也叫幸运给咬掉了手指头。
往好了想,这下我跟自己的偶像有相同的经历了。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如我这般抱着轻松的心态旁观着作家们的生活,我有时候会跟西尔维亚谈起这些天才之间的互相评论,他们在这方面毫不留情,比如菲茨杰拉德的朋友海明威就很不满他们夫妇二人的生活方式。
——“这样下去,他会浪费自己的青春和才华。”
他总是这么形容自己的朋友,这叫我有些生气。但菲茨杰拉德似乎并不想跟自己的朋友争论这些事,甚至有的时候,我会感觉出他好像还有些羡慕海明威。尽管我不想承认,但我最终还是不得不承认,或许海明威确实是西尔维亚口中书店最好的客人。
后来我还是赶上了那次宴会,就像是赶上了旧日里最后的狂欢。我看到泽尔达被无数的香槟捧上高塔,我看到菲茨杰拉德把自己所有的钱掏出来分给了自己的朋友们,我看到那属于美国最美好的荣光在夫妇二人的身上熠熠生辉,他们放声大笑着,要从六楼高的阳台上跳下去,被其他人慌张地拦下。
我或许也在那氛围中喝醉了,迷迷糊糊地,我看到一艘小船沿着天空的河流奋力向上,绿色的灯塔在那辉煌的荣光深处,宇宙的尽头,时间的坟墓,徒留一颗孤单的星星,等待着后来者的窥探。
于是在朦胧之中,我探出手去,想要够到那颗价值无法估量的钻石。但是我只摸到了薄薄的一层纸,而后银河从文字中倾泻而下,钻石成了历史上璀璨的星星,再次变得遥不可及。
只是我竟有些浑浑噩噩,分不清究竟是星星更亮一些,还是那足以睥睨里兹饭店的钻石更亮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