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跟男朋友吵架了,还是因为些可有可无的小事。总是在心情糟糕的时候才记起该给家里打个电话,电话接通,母亲淡淡地在那头说,房东的女儿没有了。
其实,房东的女儿我并没有见过。我只是知道我家之所以能在两年前以低于市场价近一成的价格买下现在的房子,就是因为房东的女儿病了——癌症,很重,房东夫妻着急筹钱来治病。房东我是见过的,谈买卖,签合同,他都是一个人来。跟我父亲差不多年纪的一个高个子男人,干干净净——想来他的女儿也该跟我差不多大吧。他每次都行色匆匆,每次却又跟早有准备似的,有条不紊,没有丝毫差池。他总说,女儿还在家,她妈一个人照顾不来。
搬进房子的时候恰是高考结束后的暑假,我前脚后脚地全程参与了搬家。房东一家没住过多久,走得又匆忙,房子里的一切几乎还是原来的样子。家具还都是新的,沙发椅子板凳都用颜色不同的花布罩着。墙上的每个开关和插孔都装饰了蕾丝框。在女儿房间的开关上还贴了夜光的贴纸,非常可爱,很贴心。收拾橱子柜子,从女儿的房间里翻出一大堆零零碎碎的物件:手绘的卡片、水彩笔、彩色铅笔、毛线头、布头,不一而足。我忍不住想象这个细心的姑娘聚精会神做手工的样子。
母亲是个爱做饭的人,到哪里都对厨房的设备很看重。她总是说,从厨房的用品,最能够看出一家人的性格。刚搬来的时候,她一边在厨房收拾,一边啧啧赞叹,称赞这家人的家当全活儿;青花瓷的一套套大盘小碟、汤匙汤碗、骨碟鱼盘,甚至还有专门的调料碟;玻璃的水果盘、沙拉碗、各种大小的水杯;案板也分成了切水果蔬菜的、生肉熟食的、面点面食的;更不用说专业得一塌糊涂的火汤煲和电汤煲。
在母亲清洗这些餐具的时候,我早早收拾完了女儿的房间,坐在客厅的小板凳上发呆,想象这一家人。女主人应该是有长长的卷发的,洗手台旁的梳子上还有残留的几根头发。女儿喜欢某名牌的衣服,房间里有几个包装袋留下。男主人应该很喜欢听古典音乐,客厅里还有几盘卡拉扬指挥的古典音乐CD。他还爱读书,并且写得一手好字,CD架上放了几本他来不及带走的书。女主人应该很漂亮吧,因为男主人要是年轻二十岁一定是个大帅哥,这么说来,他们的女儿也一定很漂亮——这简直是一定的。
就在跟男朋友吵架前,我们还讨论了医学的发展。在聊到攻克癌症时候,我脑中一闪而过的正是房东的女儿。我跟男朋友说,打算着未来或许有机会见她一面,跟她切磋一下手绘。
现在,他们的女儿竟然就这么死了。
我一直觉得老去比死亡更可怕。小小年纪,我就希望自己的一生能像小说中的人物那样,短短十几二十年就历尽人生悲欢,然后潇洒地告别尘世。可现在我却突然开始害怕死亡,我明白,人的生命何其脆弱,何其短暂,归根到底,我所拥有的,不过数十年,而我想要做的和应该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兵家女有才色,未嫁而死。籍不识其父兄,径往哭之,尽哀而还。”阮籍大哭,因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死了。人们说阮籍品性真诚,我一直不能理解。当我拿着电话,为了同样素不相识的房东的女儿留下眼泪的时候,我理解了阮籍——因为生死契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