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去年因为新冠疫情,我在家里停留的时间比往年都要长,于是我把车票的搭乘日期由15号改到了25号,对于这多出来的这10天假期,我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安排。巧合的是,我的发小子佳告诉我他也是相似的情况,于是我们两个决定明早一起出来散散步。
我跟子佳从小就认识,他的父亲在我们老家当地开了一家水果店,听我爸说我妈怀孕的时候特别喜欢吃水果,于是我爸经常去子佳他家店里关顾生意,加上后面我们搬家,两家又恰好成了邻居,这一来二往地两家就熟悉了。在父辈的影响下,加上我们两个年纪相仿,于是我们两个几乎无话不谈。
早上七点钟,我们走出云湖公园,拐过两条街道后我们走到了老城区,昨晚下了雨,路上有的地方积了几个小水坑,平静的水面上倒映出老城区的旧瓦楼墙,我们的童年就是在里追逐打闹度过的。
走过转角处的小卖部,我驻留在一间破旧的屋子前,原本门前两侧的对联早已残缺,仅存的那一小部分也变成了灰白色,我望向那掉了漆的木屋门,许久,我开口。
“也不知道疯子茹现在搬到哪里住了?”
“那会儿还得多亏我叫人帮忙撞开了门,当时情况太危险了!”
“你还不知道吗,她出院后当天晚上就跳楼死了。”子佳继续补充道。
我一时有点不敢相信,因为我最后一次听说时,她的精神状态已在好转了。
贰
他们都叫她疯子茹,但她一开始是不疯的,她是个寡妇,她的男人在一次交通事故中很早就去世了,她原本有一个三岁的孩子,但孩子走丢了,贴了好多寻人启事也没有找到,后来街坊邻居也来帮忙,只是找了三天依旧没有一点消息。过了一段时间,不知是谁开始说起,
“这么久了,孩子一定是被人贩子拐到其它地方了”。
于是大家都开始劝说她要想开点,她默默地听着。但早起要去进水果的子佳父亲说他依旧能看到她每天骑着自行车出门,车篮子里是一瓶胶水和一叠寻人启事。
终于在一个下雨天的晚上,一个送煤气的工人发现她直愣愣地躺在路中间,旁边还有一辆轮胎已经向内凹陷变形的自行车和散落一地的寻人启事。从那以后,子佳父亲就再也没有看到她骑着单车出来了。后来大家发现她经常搬张凳子坐在门前,嘴里一直在念叨着什么,然后呆呆的望着门外,这一坐往往是好几个小时。大家都知道——她这是疯了。
这些都是我未记事前发生的事情,随着时间流逝已慢慢退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点,直到有一天突然有人说看到她用手掐死了鸡,于是她又一次成为街坊邻居的话题,而再一次说到她时,已经是好几年以后了,很多人已经忘了她叫啥,只记得她的名字有个“茹”字,于是有人叫她疯子茹,后面这名字就传开了。
叁
小时候帮父亲买香烟,他每次都会给我一张五块钱的纸币,买的香烟一盒是4块半,一般他都会把找剩的五毛钱留给我当零花钱,于是我每次都很愿意被他使唤,而去我家最近的小卖部路上就要经过她家,每次路过那件小屋子时,我都能看到她坐在门前的一张小木板凳上,穿着一件灰色的衬衫—似乎她一年四季都是穿的这件衣服。她的嘴里总是在念叨着什么,但我一直没有听清。因为在传出她曾掐死过鸡以后,大人们便已不让小孩子离她家太近,于是每次经过我都离得远远地,然后小跑过去。
但我那时是不信她是疯子的,只觉得她可怜,更别说相信什么掐死鸡的事情。
小孩子的好奇心总是很强,我那会儿总想听清楚她坐在门上到底在咕噜啥,于是我决定要靠近她去听清楚,我把我的计划告诉了子佳,结果就是我们两个跳着跑了出去,差不多到她家的时候,子佳把手指放在嘴唇中间,示意我要小声一点了,我蹑手蹑脚的跟着他,走到离她还有两三米的地方时,我们在隔壁屋子的墙边蹲下,两个人竖起耳朵去听,但遗憾的是没有听清。
或许是属牛的原因,我那会儿比较莽,听不清的话心里就想着只能再靠近一点,于是我落下子佳直接走到了她跟前,她抬头看了一下我,黯淡的眼神似乎一下子明亮了许多,我也听清楚了她一直在咕唠什么,她是在重复地念着“宝儿”这两个字,后来我知道那是她走丢孩子的名字。
肆
我本来想转身离开,但好奇心驱使我留了下来,我想问她的名字是不是就叫“疯子茹”,但没等我开口,她就猛地起身,一把把我抱进屋去,在把我放置到椅子上后,她转身把门给锁上了。
“锁上就不会走丢了”她咕囔着。
而我根本没有去听她说了啥,一下子哭了起来,她慌了,弯下腰捋了一下耷拉下来乱蓬蓬的长发,朝我做了一个鬼脸,我那会儿没敢抬头看,只顾哭,而且越哭越凶。她想要把我抱起来,但被我躲开了,试了几次没有得逞后她就小跑到里边房间去了。
原本我想趁机开门逃跑,但不一会儿她就从里边出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红色的塑料袋,她把袋子往上举着向我跑过来,示意要把它给我。我没有来得及开门,只能接过袋子,然后把它打开,袋子里边是几片散落的红色小圆片,像指甲盖那么大,还有一些是未拆包装的,用纸包住的,我不认识包装纸上写了什么字,但我知道这是我经常吃的零食,叫山楂片,我很喜欢吃。
可能小孩子都比较好哄,我竟然开始去数袋子里那些散落山楂片的一共有多少,没有哭,而她不说话,就在旁边傻笑着。
在我数到第12片的时候,门突然被撞开了,父亲跟着好多人闯了进来,他一把把我拉住并拽往身后,我手里的山楂片全都散落在地上,她见状跳起来想要抓住我的胳膊,但被反应迅速的子佳父亲和其他邻居按了回去,我则被拉着带出了屋外,身后还能听到歇斯底里的女人喊叫声。
在这之后,大家都说疯子茹疯的更厉害了,有的人说她不止会掐死鸡,还会掐死小孩子,于是她家周围十几米的地方都成为了小孩子的禁区,父亲也很长时间不让我去帮他买烟,我那时竞还有些生气。
终于在一天早晨,我看到一辆从来没有见过的白色车子从她家那里开了出来,后来我知道他们把她接走了,因为她需要接受精神治疗。
伍
“我听说她那会儿不是快治好了吗。怎么会这样呢?”
“医生也说她可以不用继续住院了,但回到家的那天晚上,她就跳楼了,尸体旁边除了血迹外还散落着一堆过了期的山楂片”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望着那斑驳的屋门,眼前的一切慢慢变得黑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