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明天银河系就要毁灭了,你还会写小说么?有人这么问艾柯。
应该是不写了,毕竟明天地球就要毁灭了。我写出来也没有人看了,小说不就是给人看的么。艾柯如此回应道,不过他想了一想,又继续说了下去。还是会写的,万一银河系毁灭了,而地球幸免于难,总有万一的不是么,那我还是需要写下去,留给后世的人一些念想。
看完血战钢锯岭,突然想起了艾柯的这段谈话,原文自然无法一字一句复述,不过大意总是仿佛的。
总体来说,电影很好,从前半段刻意地压制情绪到后半段的爆发,节奏把控一流,而且场面也足够好看,可是留在我脑海里印象最深的完全不是之前朋友说的那些可以拉扯进度条重复观看的战争场面,那些看上去无比真实的断肢血污和断壁颓垣,反倒是男主角抓着圣经躺在担架上的执着,从修罗场炼狱出来后依然澄澈的目光,坚定而有光芒。
我以为,那是在经历了人心兽化的战争洗礼后回归文明社会的选择,是坚守着自己信仰完成壮举后内心安宁的依托,也是证明自己之所以为自己的自我认可。
所以他在从战场被担架送下去的那一刻,半空中,镜头从俯拍转换成了仰拍,担架上的他,仿佛去到了天上,逆着光的镜头那端,也许正是他一直诉说自己坚持的上帝,那灿烂的光彩正是对于他的赞赏。
基督教教义中有十诫:除了我(上帝)以外你不可有别的神;不可为自己雕刻和敬拜偶像;不可妄称耶和华你上帝的名;当守安息日为圣日;当孝敬父母;不可杀人;不可奸淫;不可偷盗;不可作假证陷害人;不可贪恋别人妻子和财物。
男主角作为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恪守着其中戒律,最为坚定地便是,不可杀人,甚至就连作为杀人工具的枪来说,他都是不愿意拿的。
说到这儿,不由得提到张国荣主演的电影--枪王,对于他而言,枪被造出来的第一要务就是夺去生命,所以,他的枪不能见血,见血就一发不可收拾,这样的认知,才会有后来的血案。
而在钢锯岭中,以为男主也是如此,因为心有魔鬼,唯一解决的方法就是放弃一切与魔鬼沟通的机会,让旷日持久的信仰去磨蚀心魔。
说起信仰,其实不能全部解释男主角的行为,毕竟再怎么说都有些单薄,人是何其复杂的一种动物。
这里就必须散开来说一些了。何谓文明,何谓信仰。文明是使人智,而信仰,窃以为是使人不逾距。而信仰跟迷信的差别就是信仰能用理性以及深思熟虑对于宗教仪式以及教义做出理解,并付诸实践,而空泛形式的,往往则是迷信了。男主坚持的是信仰,而在他人看来近乎于迷信,甚至是疯子的所谓。在前半段电影的叙述中,周围所有人对于男主角的信仰无不怀疑,甚至赤裸裸地试图用暴力来摧毁他的信仰,夜里,众人入睡时,拳脚相加。
虽然战争无义,以杀止杀是落了下乘,可是,如果真像圣经中说的那般,敌人打你的左脸,你便把右脸也送给敌人去打,这在战争年代便是最天真的笑话。
对于文明以及信仰的流传而言,你死了,你坚持的信仰如若不能流传下去,那就是不在了,基督尚且有使徒理解他,可是男主没有,他只有自己一个人,哪怕是他的妻子,毕竟都只是一个凡人。
而相较于信仰,用书本和一些实物流传下来的文明其实更加脆弱,亚历山大图书馆的大火,天一阁善本的风雨飘摇,多少前人的智慧结晶就这么在长河中湮没无闻。为了守护,在某些时刻,必然需要用暴力,这是除男主角之外绝大部分人的看法,毕竟非常时刻非常法,基督教也有十字军东征的历史。
在美国历史中,也只有男主角这么一个拒服兵役却领取了军功奖章的非典型性军人,他的成功,或者说是信仰的实现也得益于战友的英勇奋战,他的不战与战友的战其实就是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少了任何一面,这个故事就失去了存在的基础。
可是从个人来说,男主角还是做到了守住自己的信仰,守住了自己的本性。当军官问他孤独与否的时候,甚至让人有些泪目。如何能够不孤独,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活法是作为社会动物来说的人类不得已的选择,男主就算是被问到了这么个直戳内心的问题,他依然倔强地昂起了头,说道:“不孤独。”窗外同僚们都在刻苦训练,喊声震天,只有他被质询,甚至希望用军规将他赶出军队。
真的是上帝的教诲让他能够坚守?不见得全是这个原因,家庭因素更是助力。
父亲战后心理创伤引起的酗酒,母亲的慈祥与容忍,还有日复一年多年的家庭暴力,这一切的幸运与不幸,让男主角彻底放弃了深渊里的诱惑。他也曾挣扎过,也曾往深渊里凝望过,甚至也拿起过枪,把枪指向父亲,浑身颤抖。我想,就是在那一刻,男主彻底放弃了暴力。
对于男孩而言,父亲的角色变化是成长过程中不可回避的问题,对于父亲的认可也是男孩作为男人与这个社会的和解。
年幼时候,父亲是天,能为自己遮风挡雨,也无所不能。到了少年时候,男孩发现,父亲原来也是凡人,也有父亲做不到的事情,开始对父亲有了质疑。再长大一些,父亲变成了兄弟,能够给予自己建议,自己也能给父亲帮助,这是自己成为了青年。
而当男孩终于蜕变成了男人,自己变成了父亲,这才发现,父亲还是那个父亲,可是已经苍老到成为我们需要去照顾,需要去保护的人,这时候才真正明白了父亲,明白了自己该在一个家庭中,一个社会中以什么样的角色来与除自己之外的人相处。
在电影里,我们看到了一次家庭冲突中,男主角夺过父亲手里的枪,被枪指着的酗酒父亲参杂着害怕而又解脱的神色,那一瞬间,从一战战场回来受困于战争惨烈的父亲开始真正的老了,他不再能够用自己暴力的权威统治这个家庭,他从天,回归到了人的角色。
而一直以来作为暴力映射存在在男主心中的父亲,在这一刻,消失得干干净净,他发现自己终于有力量能够践行信仰,那非暴力的选择。在那个晚上,他放下了枪,也让魔鬼从自己心中消失。
在魔鬼消失后,再多的历练也只是在加强着他的信仰,而信仰支撑着他在钢锯岭上救下一个又一个的战友,甚至受伤的日本军人,毕竟对一个仁者来说,无论是交战双方的哪一边,倒在战场上哀嚎的军人,首先是作为一个人而存在的。
毕竟和平终将取代战争,一如握在手中不变的圣经。
后记:多说几句有关无关的,看电影的时候其实除了电影配乐,脑子回响的是,当这地球没有花,陈奕迅的歌。当赤道留住雪花,眼泪融掉细沙,你肯珍惜我吗。
钢锯岭上,人力造成的怪石嶙峋,花朵早就消失,甚至就连红十字会的标志都要被摘掉,只剩赤裸裸的暴力,血流出来,瞬间就消失在已经发黑的泥土中,里面湿乎乎的也全都是血。
战场上能容下的,只有喷出的火焰幻化成的花朵,可是这花带来的不是生机,而是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