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辰觉得天花板上的吸顶灯像个冷漠的独眼巨人,正用一种近乎嘲讽的亮度俯视着他。身下这张号称符合人体工学、价值不菲的床垫,此刻却像块僵硬的海绵,硌得他浑身不舒服。空气里残留着林薇身上那款昂贵的、带着冷冽雪松尾调的香水味,混合着一点情事过后的暧昧气息,本该是旖旎的余韵,此刻却像一层黏腻的油膜,糊在他的感官上,让他只想大口喘气。
他刚刚经历了一场狂风暴雨般的“补偿”。林薇从周子扬那里回来,总是如此。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急于填补某种巨大亏欠的狂热。她的眼神深处,总藏着一丝顾辰不愿深究的、名为“愧疚”的阴影。
“老公…”林薇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未褪尽的甜腻,侧身贴过来,指尖在他汗湿的胸膛上无意识地画着圈。她的脸颊还泛着诱人的红晕,眼神却有些飘忽,焦点似乎并不完全落在他脸上。“新出的那个…什么PS6?对,PS6!全球限量版,我托人从日本弄了,过两天就到货!开心吗?”
顾辰没吭声,只是盯着天花板那只“独眼巨人”。开心?他该开心吗?这台价值不菲的游戏机,是他上周随口提了一句“看着挺酷”,代价却是林薇又一次在周子扬的病房里待了大半天。他甚至能想象那个场景:林薇穿着她最柔软、看起来最无害的米白色羊绒衫,微微俯身,用她那双精心护理过的手,温柔地给周子扬擦拭额头,或者调整输液管。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细碎的阴影,构成一幅任谁看了都觉得圣洁又心碎的“守护天使”画面。
“还有啊,”林薇没得到回应,似乎有点着急,身体更紧地贴上来,气息拂过他的耳廓,“你不是喜欢收集AJ吗?我看了,这季新出的配色都超帅!我让SA把你能穿的码都留了,全系列!明天就送到家!”她顿了顿,像是在抛出一个更大的筹码,“下个月你不是想跟老张他们聚聚?我租了‘海神号’!三天两夜,酒水食物全包,让你玩个够!怎么样?”
怎么样?顾辰扯了扯嘴角。这感觉像什么?像他顾辰,一个在科技圈也算小有名气、被媒体吹捧为“卷王之王”、“福报收割机”的创业公司老板,此刻正躺在自己价值千万的豪宅里,被自己的合法妻子,用一种近乎“嫖资结算”的方式进行着物质安抚。球鞋?游艇?游戏机?这些他唾手可得的东西,此刻成了他妻子用来填补她情感天平的冰冷砝码,只因为她把最滚烫的关切都倾注给了另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周子扬。一个名字就像一根生锈的铁钉,反复钉进顾辰的神经末梢。林薇的青梅竹马,传说中的校园白月光,一年前因为一场“见义勇为”(林薇每次提起都眼圈泛红)导致的意外,高位截瘫,据说连男人的基本功能都彻底丧失了。多么完美无缺的悲剧英雄,多么令人心碎的守护理由。一个“废人”,一个理论上已经构不成任何“威胁”的存在,却像一个无形的黑洞,牢牢吸附着林薇绝大部分的注意力、精力和……爱?顾辰不敢确定那是不是爱,但那种不顾一切、超越界限的付出,比爱更让他窒息。
这种“补偿—离开—再补偿”的循环,已经持续了大半年。每一次林薇从周子扬那里回来,顾辰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上那种混合着疲惫、悲伤和某种隐秘满足的气息。然后,就是对他变本加厉的“好”。起初,他愤怒过,争吵过,像个被抢了玩具的孩子。但林薇总有办法让他哑火。她会用那双盛满水雾的眼睛看着他,声音哽咽:“顾辰,他已经那样了…他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是…只是觉得他太可怜了…我们帮帮他,好不好?求你了…” 或者,像今晚这样,用炽热的身体和昂贵的礼物,将他所有的不满暂时堵回去。
疲惫。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沉重的疲惫感,彻底淹没了顾辰。他不再是那个在谈判桌上杀伐果断、在代码世界里挥斥方遒的顾总。他只是觉得累,累到连愤怒都提不起力气。
他微微侧过头,避开林薇再次凑上来的亲吻,声音带着事后的沙哑和一种刻意的疏离:“嗯,知道了。睡吧,明天还一堆事。” 他闭上眼睛,将身体转向另一侧,留给她一个沉默的、拒绝交流的脊背。
身后,林薇贴过来的动作僵住了。空气里那点残存的旖旎瞬间冻结。他能感觉到她落在他背上的目光,带着不解,或许还有一丝被拒绝的委屈。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她窸窸窣窣地躺好,刻意放轻的呼吸声里,藏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顾辰睁着眼,在一片黑暗中,盯着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微光。那点光,冰冷而遥远。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清晰得如同淬了毒的冰锥:这日子,真他妈没法过了。
---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明晃晃的光斑,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顾辰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红木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一份季度财报摊开在面前,那些代表着增长和利润的数字,此刻却像一群扭曲的蚂蚁,爬不进他的脑子。
门被轻轻叩响,他的特助陈默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丝绒首饰盒,表情像是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顾总,”陈默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十二万分的谨慎,“太太…早上派人送过来的。”他把盒子轻轻放在顾辰手边。
顾辰的目光扫过去。深蓝色的丝绒盒子,上面印着梵克雅宝经典的Logo。不用打开他也知道里面是什么。是他和林薇结婚三周年时,他亲自飞去巴黎,在旗舰店里挑了整整一个下午才选中的那枚铂金镶钻婚戒。当时林薇惊喜得又哭又笑,说这是她这辈子收到过最珍贵的礼物,要戴一辈子。
现在,这“最珍贵的礼物”像个讽刺的墓碑,静静躺在这里。
顾辰没动,只是抬眼看着陈默,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又是哪家典当行?”
陈默喉结滚动了一下,硬着头皮汇报:“‘聚宝斋’…还是上次那家。那边经理说,太太是急出,价格…压得比较低。”他顿了顿,补充道,“经理说,太太看起来很急,只说…‘有急用’。”
急用?顾辰的嘴角勾起一个极其冰冷的弧度。还能有什么急用?无非是周子扬那无底洞般的“进口特效药”,是那家被林薇描述得如同人间地狱、却永远需要她亲自去打扫、去陪护的VIP病房!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杂着被彻底羞辱的恶心感,猛地冲上头顶。他不是不知道林薇在偷偷贴补周子扬,家里的副卡账单上那些不明不白的医疗用品支出,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敢动他们的婚戒!这枚象征着承诺和唯一的戒指!
“知道了。”顾辰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朝那盒子抬了抬下巴,“处理掉。以后太太送回来的东西,不用再拿给我看。”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吩咐处理一份过期文件。
陈默如蒙大赦,赶紧拿起盒子,逃也似的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只剩下顾辰一人。阳光依旧刺眼,那些财报上的数字依旧在跳舞。他猛地站起身,烦躁地扯开一丝不苟系着的领带,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脚下是车水马龙、繁华喧嚣的城市森林,他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窒息。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个念头不再是模糊的烦躁,而是变成了一个冰冷、坚硬、必须立刻执行的决定。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他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没有看任何酒店评价,没有比较价格,只是凭着一种逃离的本能,直接预订了城市另一头那家以“电竞玩家天堂”闻名的超豪华酒店顶层套房。付款,确认。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犹豫。
他需要离开。立刻,马上。离开这个充斥着林薇气息、却更像一个冰冷交易场所的家,离开那个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像个“付费观众”的空间。他需要喘息,需要绝对的、不被打扰的清净。哪怕只是暂时的。
没有通知任何人,包括陈默。顾辰只拿起了办公桌抽屉里那个几乎没用过的备用手机,塞进裤兜,然后抓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转身就走。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当他坐进自己那辆黑色迈巴赫的驾驶座,发动引擎,驶离地下车库,汇入城市傍晚汹涌的车流时,一种奇异的、近乎虚脱的轻松感,短暂地压过了心口的钝痛。后视镜里,那栋象征着成功与家庭的豪华公寓楼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鳞次栉比的高楼缝隙中。
他踩下油门,朝着霓虹初上的陌生方向,像逃离一座无形的牢笼。
---
“幻影之城”电竞酒店的顶层“银河战舰”套房,名副其实。巨大的环形曲面屏几乎占据了整面墙,幽蓝的光线流淌,映照着充满未来感的流线型家具。空气里弥漫着新设备的塑料味和清洁剂的淡淡柠檬香。顾辰把自己扔进那张包裹性极强的电竞椅里,椅子发出轻微的充气声,将他深陷其中。
世界终于清净了。没有林薇身上那种挥之不去的、混合着消毒水和高级香水的矛盾气味,没有她小心翼翼又带着补偿意味的窥探眼神,没有关于周子扬病房里任何一点风吹草动的消息。只有主机风扇低沉的嗡鸣,以及他指尖在机械键盘上敲击出的、密集而规律的咔嗒声,像一种单调而令人心安的催眠曲。
他登录了自己那个尘封已久、顶着中二ID的游戏账号,一头扎进了一个纯粹由代码和规则构成的虚拟战场。在这里,胜负只取决于反应速度和策略,没有复杂的情感纠葛,没有令人窒息的道德绑架。杀戮,得分,升级。简单的快感像电流一样冲刷着紧绷的神经。
然而,这种用高强度刺激强行构筑的平静堡垒,在第二天傍晚就被毫不留情地攻破了。
门铃以一种近乎催命的频率疯狂响起,尖锐的声音穿透隔音效果极好的门板,像锥子一样扎进顾辰的耳膜。与之相伴的,是几个女人七嘴八舌、穿透力极强的声音:
“顾辰!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这是林薇最好的闺蜜之一,孙莉,嗓门洪亮,自带扩音效果。
“姐夫!快开门呀!有什么误会说开就好了嘛!” 这是林薇的另一个闺蜜,声音娇嗲的苏蔓。
“顾总,薇薇姐都快急疯了!你这样躲着也不是办法啊!” 还有一个声音,顾辰辨认不出是谁,但语气同样焦急。
顾辰烦躁地一把扯下头上的降噪耳机,虚拟战场的枪炮声瞬间被门外真实的“围攻”取代。他盯着那扇厚重的、不断被拍打的门板,眼神冷得像冰。她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陈默?不可能,他没告诉任何人。林薇动用了私家侦探?这个念头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门铃声和拍门声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愈演愈烈,夹杂着孙莉拔高的嗓音:“顾辰!你还是不是个男人?躲在这里算什么本事?薇薇对你掏心掏肺,你就这样对她?”
掏心掏肺?顾辰几乎要冷笑出声。掏心掏肺到去典当婚戒给另一个男人买药?他深吸一口气,猛地从电竞椅上站起来,带着一股压抑到极点的戾气,几步走到门口,哗啦一下拉开了门。
门外,果然是以林薇为首的小型“闺蜜讨伐团”。林薇站在最前面,脸色苍白,眼下有着明显的乌青,头发有些凌乱,显然一夜未眠。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与平日的精致判若两人。孙莉和苏蔓一左一右,像两个护法,一个叉着腰气势汹汹,一个则努力做出担忧关切的表情。后面还跟着一个面生的年轻女孩,大概是新加入她们“姐妹会”的成员。
门开的瞬间,嘈杂戛然而止。林薇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濒死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带着不顾一切的急切往前一步:“顾辰!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身上那股熟悉的香水味混杂着汗味扑面而来,让顾辰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他靠在门框上,双臂环抱,用一种极其疏离、甚至带着点玩味的眼神,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妻子。他没有看孙莉她们充满控诉或劝解的脸,目光只落在林薇身上,像在审视一件出了问题的商品。
“解释?”顾辰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酒店走廊的背景噪音,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冰冷质感,“解释你怎么把我送你的婚戒当了?解释那笔钱,是不是又进了周子扬那个无底洞,去买他那救命的‘进口特效药’了?”
他刻意加重了“救命”和“进口特效药”这几个字的读音,嘲讽的意味浓得化不开。
林薇的脸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被顾辰冰冷的眼神钉在原地。
旁边的孙莉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指着顾辰的鼻子:“顾辰!你这话什么意思?子扬都那样了!薇薇照顾他是出于道义!是善良!你一个大男人,心眼怎么比针尖还小?婚戒怎么了?那是死物!能比得上一条人命重要吗?”
“道义?善良?”顾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目光终于转向孙莉,锐利如刀,“孙莉,我敬你是薇薇朋友,有些话不想说太难听。但你们所谓的‘道义’,就是让她一个有夫之妇,天天往一个单身男人的病房里跑?端茶倒水擦身喂饭?‘善良’就是让她背着丈夫,偷偷典当结婚信物去养另一个男人?”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砸在地上,“周子扬他是高位截瘫!不是生活不能自理的婴儿!请不起护工吗?他那点‘救命’开销,非得靠我老婆当掉婚戒才能续上?这他妈是善良?这是犯贱!”
最后两个字,如同平地惊雷,炸得门外的几个女人都懵了。
林薇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像是被这两个字狠狠抽了一鞭子,眼泪瞬间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在地毯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破碎的抽泣。
“顾辰!你混蛋!”孙莉气得浑身发抖,苏蔓也捂住了嘴,一脸震惊。
顾辰看着林薇崩溃流泪的样子,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但随即涌上的是更深的疲惫和麻木。他厌倦了这种戏码。厌倦了她的眼泪,厌倦了她的“不得已”,厌倦了所有人都在指责他不够大度。
他不再看她们任何人,眼神空洞地越过林薇的头顶,望向走廊尽头冰冷的消防栓。声音疲惫而沙哑,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死寂:“林薇,我们完了。回去准备离婚协议吧。我的律师会联系你。”
说完,他不再给门外任何反应的机会,毫不犹豫地后退一步,砰地一声关上了厚重的房门。
门板隔绝了林薇撕心裂肺的哭喊,隔绝了孙莉愤怒的咆哮和苏蔓的劝解。世界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主机风扇还在不知疲倦地嗡鸣。顾辰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毯上。他抬起手,用力抹了一把脸,指尖一片冰凉。
结束了。这场荒诞的、令人窒息的婚姻闹剧。他闭上眼,试图找回刚才在游戏里那种单纯的杀戮快感,却发现指尖一片冰凉,心口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呼啸着寒风的空洞。
---
“银河战舰”套房的巨大曲面屏上,绚烂的爆炸特效照亮了顾辰没什么表情的脸。他操控的角色在枪林弹雨中穿梭,精准地收割着虚拟的“生命”。键盘敲击声密集如雨,带着一种发泄式的凶狠。手机被他调成了勿扰模式,像一块冰冷的黑色墓碑,静静躺在旁边的吧台上。
门铃没有再响过。
世界仿佛真的清净了。只有游戏里激烈的背景音乐和音效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这种强行制造的隔绝感,像一层薄冰,暂时覆盖住心湖底下翻涌的暗流。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小时,也许只是几十分钟,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感再次攫住了他。游戏里的胜利提示音也变得索然无味。他烦躁地丢开鼠标,身体重重靠回椅背,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吧台上那个沉默的手机。
鬼使神差地,他伸手拿了过来,关闭了勿扰模式。
几乎是瞬间,屏幕就疯狂地亮了起来!一连串的未接来电提示和未读信息通知争先恐后地弹出,几乎要把小小的屏幕挤爆。
发信人,几乎全是林薇。时间从昨晚他关机后不久开始,一直持续到……就在几分钟前。
顾辰皱着眉,指尖迟疑地划过屏幕,点开了最新的一条信息。时间显示是十分钟前。
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的视角像是在一个高档病房的门外,透过虚掩的门缝偷拍的。画面中心,正是周子扬那个传说中的VIP病房。
但照片里的景象,让顾辰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病房里,周子扬根本不是在床上!他穿着合体的病号服,背对着门口的方向,正站在窗边,微微侧着头,似乎在欣赏窗外的风景。他的姿态挺拔,没有丝毫瘫痪病人该有的僵硬或无力感!而林薇,就站在他身边,距离很近。周子扬的一只手,正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亲昵的占有欲,搭在林薇的肩膀上!林薇微微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身体姿态并没有明显的抗拒。
照片下面,紧跟着林薇发来的第二条信息,只有一行字,却像淬了毒的匕首:
“顾辰!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周子扬他骗了我!他根本没瘫!他一直在装!他刚才想抱我!我该怎么办?!”
嗡——
顾辰只觉得脑子里像是引爆了一颗炸弹,巨大的轰鸣声让他瞬间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他死死盯着那张照片,视线在周子扬那只搭在林薇肩上的手和林薇低垂的侧脸上来回扫视。愤怒、恶心、被愚弄的狂躁、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唾弃的、针扎般的刺痛……无数种激烈的情绪像岩浆一样在他胸腔里冲撞、沸腾!
照片,搭肩,林薇的求救信息……这一切都指向一个让他血液逆流的结论——周子扬不仅装瘫,而且现在,就在此刻,正试图对他的妻子图谋不轨!
“操!”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从顾辰喉咙里迸发出来。他猛地从电竞椅上弹起,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什么清净,什么冷静,什么离婚协议!在这一刻统统被碾得粉碎!他抓起桌上的车钥匙,甚至来不及换下身上的家居服,像一道黑色的旋风般冲出了“银河战舰”套房。
引擎的咆哮在地下停车场里回荡。黑色迈巴赫如同挣脱枷锁的凶兽,猛地窜出车位,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带着一股毁灭般的气势,朝着圣心医院的方向狂飙而去!车窗外的霓虹灯拉成模糊的光带,映在顾辰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里。
病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出隐约的争执声,是周子扬那刻意压低的、带着点诱哄又有点急切的嗓音。
顾辰的手刚搭上冰凉的门把手,准备用尽全身力气推开这扇充斥着谎言和恶心的门——
“砰!!!”
一声震耳欲聋、如同平地惊雷般的巨响,毫无预兆地在他身后炸开!那声音巨大、沉闷、带着金属剧烈扭曲变形时特有的、令人牙酸的撕裂声!
顾辰的动作猛地僵住,搭在门把上的手甚至忘了用力。他愕然回头。
只见医院VIP病房区那光洁如镜、造价不菲的环氧树脂地坪上,赫然躺着一块棱角分明、沾着尘土的水泥砖头!碎屑四溅。
而造成这声巨响的源头——一辆停在VIP专属车位上的崭新保时捷911 Turbo S,它那流线型、散发着昂贵光泽的引擎盖,此刻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拳狠狠砸中,深深地凹陷下去一大块!扭曲的金属狰狞地向上翻卷着,碎裂的车灯玻璃碴子像钻石一样散落在周围。一个清晰无比、带着粗粝水泥纹理的砖头印子,如同一个巨大的耻辱标记,烙在了这辆顶级豪车的“心脏”位置。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紧接着,一个清晰、冷静、甚至带着点奇异的、尘埃落定后轻松感的女声,穿透了这死寂的几秒钟,清晰地砸在顾辰的耳膜上,也砸在了刚刚闻声从病房里冲出来的周子扬和林薇身上:
“周子扬,进口药很贵是吧?装瘫痪很辛苦是吧?骗保骗投资很刺激是吧?”
顾辰猛地循声望去。
林薇!
她就站在那辆惨不忍睹的保时捷旁边,距离顾辰不过十几米。她身上还穿着刚才照片里那件衣服,头发有些凌乱,脸颊上似乎还有未干的泪痕,但她的背挺得笔直。她的右手,还保持着投掷完毕的姿势,微微垂在身侧。而她的左手……赫然拎着另一块沉甸甸的、沾着新鲜泥土的水泥砖头!
她的目光越过惊呆的顾辰,死死钉在刚从病房冲出来、脸色煞白如同见鬼的周子扬身上。那眼神,不再是顾辰熟悉的温柔、愧疚或悲伤,而是一种被彻底点燃的、近乎毁灭的冰冷怒火。
“这块砖头,”林薇的声音不大,却在空旷的车库和死寂的走廊里回荡,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算我林薇送你的‘特效药’!够不够劲儿?”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保时捷引擎盖上那个狰狞的大坑,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丝极其冰冷的、近乎嘲讽的弧度:
“两百万够赔你这破车吗?不够?”
她掂了掂左手那块沉甸甸的砖头,手臂再次扬起,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瞄准了保时捷那完好无损的前挡风玻璃!
“——我再砸!”
“住手!”周子扬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尖叫,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之前的从容优雅荡然无存,只剩下极致的惊恐和肉痛。他下意识地想冲过去阻止,但看到林薇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和她手里那块随时可能脱手而出的凶器,脚步又硬生生钉在了原地。那辆911 Turbo S是他的心头肉!是他“成功人士”身份最重要的装点!
“林薇!你疯了!这是故意毁坏财物!要坐牢的!”周子扬的声音尖利得破了音,指着林薇的手都在抖,“两百万?这坑没三百万修不好!你赔得起吗?!”
林薇根本不理他。她的手臂稳稳地举着,目光冷冽如刀锋,只盯着那光洁昂贵的挡风玻璃,仿佛在寻找最完美的落点。那块沾着泥的砖头在她手中,此刻比任何奢侈品都更能彰显力量。
就在砖头即将脱手而出的瞬间——
“等等!”
顾辰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打破了这充满火药味的僵局。他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病房的门把手,几步走了过来,站到了林薇和周子扬之间,更靠近林薇一些。
林薇的动作顿住了,手臂依旧举着,砖头悬在半空。她微微侧过头,看向顾辰。那双盛满怒火和决绝的眸子里,瞬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委屈,有后怕,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几乎不敢流露的期待。
周子扬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转向顾辰,语速飞快,带着刻意的示弱和挑拨:“顾辰!你看看!你看看她干的好事!简直无法无天!你赶紧让她放下!这损失太大了!我们好好谈,别让她再发疯……”
顾辰却看都没看周子扬一眼。他的目光落在林薇那只举着砖头、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的手上,然后缓缓上移,对上她那双通红的、倔强的眼睛。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不愤怒,也不指责。
就在周子扬以为顾辰要开口训斥林薇时,顾辰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动作。
他慢条斯理地从自己那件皱巴巴的家居服口袋里,掏出了手机。不是最新款,看着甚至有点旧。他熟练地解锁,点开相册,指尖在屏幕上滑动了几下,然后,将手机屏幕转向了气急败坏的周子扬。
屏幕上,赫然是周子扬和林薇刚才在病房里那张照片!周子扬“站”在窗边,手“搭”在林薇肩上!
周子扬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嚣张的气焰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
“坐牢?”顾辰的声音终于响起,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却带着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微微歪了歪头,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刮过周子扬瞬间惨白的脸,“周先生,在讨论我太太是否‘毁坏财物’之前,我们是不是该先聊聊你‘装瘫痪’骗保、欺诈投资、以及……” 他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照片上周子扬搭在林薇肩上的手,语气陡然转冷,“……意图骚扰他人妻子的事实?”
他每说一个词,周子扬的脸色就灰败一分。骗保!欺诈投资!这两个词像两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要害上!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怎么会被顾辰知道?!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骗保!什么欺诈!你有什么证据!”周子扬强撑着,声音却明显发虚,眼神躲闪。
“证据?”顾辰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冰冷的嘲讽,“你藏在病房衣柜夹层里的健身环,算不算?你偷偷用假身份开的海外账户流水,算不算?你私下联系那几个‘投资人’,用‘博林科技老板娘看好’作为背书拉来的‘天使轮’资金去向,算不算?” 他每说一句,周子扬的额头上就多一层冷汗。
“哦,对了,”顾辰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目光转向林薇依旧举着砖头的手,语气忽然变得有点……古怪,甚至带着点难以察觉的、恶作剧般的玩味,“薇薇,你手里这块砖,看着挺眼熟啊?”
林薇被他问得一愣,举着砖头的手臂下意识地放低了一点,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顾辰不紧不慢地补充道:“上个月,城西那个网红建筑‘未界’,搞了个‘最硬核建筑材料’限量艺术品拍卖,编号007的‘初号机’板砖,用的就是这种特殊配比的高强度水泥,还掺了玄武岩纤维,号称能硬刚坦克,拍出了两万八一块……你这块,看着很像啊?”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林薇彻底懵了,低头看看自己手里这块刚从医院后面绿化带工地边上顺手捡的、还沾着新鲜泥巴的普通水泥砖头,又抬头看看顾辰那张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脸。
周子扬更是像被雷劈了,张着嘴,看看林薇手里的“凶器”,又看看自己爱车引擎盖上那个狰狞的大坑,脑子彻底宕机。两万八……一块砖头?还限量艺术品?这他妈都什么跟什么?!
顾辰却像是没看到两人呆滞的表情,自顾自地点点头,用一种评估艺术品的口吻,慢悠悠地对着保时捷上那个大坑品评道:“嗯,这砸痕,这力度,这角度……充满了后现代解构主义的张力和对消费主义的无情嘲讽……艺术价值嘛,”他拖长了调子,目光戏谑地瞥向面如死灰的周子扬,“我看值个三百万,不过分吧?”
噗嗤——
林薇一个没绷住,看着顾辰那副煞有介事、胡说八道却把周子扬唬得一愣一愣的样子,又看看周子扬那副吃了苍蝇又不敢吐的表情,积压了一整天的恐惧、愤怒、委屈和荒谬感,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她再也忍不住,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一样,捂着嘴,肩膀一耸一耸地,低低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却又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混合着笑意,滚烫地划过脸颊。
周子扬站在那儿,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黑,像个被打翻的调色盘。他看着眼前这对夫妻——一个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敲诈他,一个又哭又笑像个小疯子,再看看自己那辆如同被陨石砸中的爱车……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恐惧、愤怒和巨大荒谬感的邪火猛地冲上头顶!
“顾辰!林薇!你们两个疯子!你们这是敲诈!是勒索!我要报警!我要告你们!”他歇斯底里地吼叫着,手忙脚乱地去摸口袋里的手机,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抖得不成样子。
“报警?”顾辰挑了挑眉,脸上的那点玩味瞬间消失,只剩下冰冷的锐利,“好啊,赶紧报。正好让警察同志查查,你周大艺术家这一年多的‘瘫痪’生活,社保中心给你批了多少护理补贴?再查查你那个皮包公司账户上,打着‘薇薇看好’旗号圈来的几百万‘投资款’,现在躺在哪个女人的海外户头上?”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精准地捅在周子扬最致命的软肋上。
周子扬拨号的手指猛地僵在半空,像是被冻住了。他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嘴唇哆嗦着,看向顾辰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恐惧。他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连具体金额和账户都……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报警?那等于自投罗网!骗保和商业欺诈的罪名一旦坐实,数额巨大,足够他在里面蹲上好几年!那辆保时捷……跟牢狱之灾比起来,算个屁!
权衡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周子扬猛地放下手机,脸上的愤怒和嚣张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灰败和认栽的颓丧。他死死地盯着引擎盖上那个狰狞的大坑,又怨毒地看了一眼还在抹眼泪、嘴角却忍不住上扬的林薇,最后目光落在顾辰那张冰冷而笃定的脸上。
“行…行!顾辰!算你狠!”周子扬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血沫子,“车…车不用你们赔了!今天这事…就当没发生过!”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屈辱和不甘。
“哦?”顾辰微微扬眉,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晚餐,“周先生大气。不过,‘没发生过’?这话听着有点刺耳。我太太刚才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这精神损失……”
“我赔!”周子扬几乎是吼出来的,额头上青筋暴跳,“我赔钱!你说个数!”他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离开这两个疯子!
顾辰慢悠悠地报了个数。一个足以让周子扬肉痛无比,但又刚好卡在他能立刻筹到的现金极限的数字。
周子扬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但最终还是咬着牙,拿出手机,手指颤抖着完成了转账。当手机提示音响起,显示转账成功的瞬间,他像被抽掉了脊梁骨,整个人都佝偻了下去,再没有半分之前的风度。
他怨毒地、深深地看了顾辰和林薇一眼,那眼神像是要把他们生吞活剥,却终究没敢再放一个屁。他狼狈地转身,甚至没再看一眼他那辆如同废铁的爱车,脚步踉跄地、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冲向了电梯间,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
直到周子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电梯门后,地下车库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那辆残破的保时捷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疯狂。
紧绷的气氛骤然松懈。林薇一直强撑着的那口气泄了,身体晃了晃,手里的砖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看着顾辰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看着他脸上冰冷的面具一点点融化,看着他眼底翻涌的、她几乎不敢辨认的情绪……巨大的委屈、后怕和失而复得的狂喜瞬间将她淹没。
“顾辰……”她哽咽着,刚喊出他的名字,眼泪就再次决堤,汹涌而出。
顾辰走到她面前,停住。他没有立刻抱住她,只是低头看着她哭得通红的眼睛和满是泪痕的脸颊。半晌,他抬起手,动作有些僵硬,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用指腹,狠狠地、近乎粗鲁地擦过她脸上混着灰尘的泪痕。
那力道有点重,擦得林薇脸颊生疼,却奇异地带来一种踏实的、被抓住的感觉。
“哭什么?”顾辰的声音依旧有点硬邦邦的,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但仔细听,那硬壳底下,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笨拙的心疼,“砸车的时候不是挺虎的吗?‘两百万够不够?不够我再砸!’嗯?”
他居然把她刚才那冲动又中二的宣言学了出来,语气带着点揶揄。
林薇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模仿秀”弄得一愣,随即又羞又窘,更多的眼泪涌了出来,这次却带着点哭笑不得的意味。她抬起泪眼模糊的眼睛,带着浓重的鼻音,小声地、委屈巴巴地辩解:“我…我当时气疯了…他…他说要抱我…还…还说我傻,被他耍得团团转…还说你根本不在乎我……”
顾辰擦眼泪的动作顿了一下。周子扬那些话,像针一样刺了他一下。他看着眼前哭得像只小花猫、又带着点傻气的勇敢的妻子,心里那片冰封的荒原,像是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炭火,坚冰开始发出细微的、融化的碎裂声。
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和某种根深蒂固的、名为“面子”或者“隔阂”的东西做斗争。最终,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伸出手臂,以一种不容拒绝、甚至带着点凶狠的力道,将哭得浑身发软的林薇,猛地一把拉进了自己怀里!
动作有点大,撞得林薇鼻子一酸,差点又掉下泪来。但下一秒,她被一种熟悉的、混合着淡淡烟草味和独属于顾辰气息的味道紧紧包裹。他的怀抱并不算特别温暖,甚至因为刚才的紧张而显得有些僵硬,但那份实实在在的、带着强大力量的禁锢感,却让她漂泊无依的心瞬间找到了锚点。
“闭嘴。”顾辰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闷闷地从胸腔里传来,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沙哑,和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谁他妈说我不在乎?”
林薇的哭声在他怀里骤然一滞。
顾辰的手臂收得更紧,勒得她有点喘不过气,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声音低沉而清晰地砸在她头顶:
“下次要砸车,叫上我。专业的事,”他顿了顿,语气带着点咬牙切齿的狠劲儿,“交给专业的败家子儿来干。”
林薇:“……”
她埋在他胸口,听着他胸腔里传来的、沉稳而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手臂上传来的、几乎要勒断她骨头的力道,以及那句别扭到死却又让她心尖发烫的“狠话”。过了好几秒,她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哭腔,瓮声瓮气地小声嘟囔了一句:
“哦…那…那这砖头…还…还值两万八吗?”
顾辰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然后,林薇清晰地感觉到,头顶传来一声极其压抑的、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混合着无语和无奈的低笑。那笑声震动着他的胸膛,也震动着紧贴着他的她。
他没回答这个关于“艺术品”价值的问题,只是更用力地收紧了手臂,把怀里这个又虎又傻、让他恨得牙痒痒又心疼得要命的妻子,抱得更紧了些。
地下车库冰冷的灯光下,那辆引擎盖凹了个大坑的保时捷依旧凄惨地趴着。旁边,那两块沾满泥土、被遗忘的普通水泥砖头,静静地躺在光洁的地面上,像一个荒诞剧的注脚。
而紧紧相拥的两个人,他们的影子在灯光下拉得很长,纠缠在一起,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毁灭性的风暴,此刻却在废墟之上,笨拙地、紧紧地抓住了彼此。空气里弥漫着尘土、硝烟(心理上的)、昂贵的皮革味(来自那辆破车),还有一丝……劫后余生、尘埃落定的奇异宁静。
顾辰的下巴蹭了蹭林薇的发顶,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彻底放松后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劫后余生的疲惫:“回家?”
林薇在他怀里用力点了点头,鼻尖蹭着他微凉的衣襟,闷闷地“嗯”了一声,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却无比清晰坚定。
---
三个月后。
博林科技顶楼总裁办,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顾辰刚结束一个跨洋视频会议,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办公室门被轻轻推开,林薇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走了进来,脚步轻快。
她穿着剪裁利落的米白色西装套裙,长发挽起,露出光洁的脖颈,干练中透着温婉。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眼底曾经的阴霾和焦虑早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明亮而笃定的光彩。那枚曾经被典当、又被顾辰不动声色高价赎回的梵克雅宝婚戒,重新闪耀在她纤细的无名指上。
“顾总,您的咖啡,不加糖,双份奶。”她将咖啡放在他手边,语气带着点公事公办的俏皮。
顾辰抬眼,目光掠过她神采奕奕的脸,落在她无名指的戒指上,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他伸手接过咖啡,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的手背。
“嗯。谢了,林特助。”他抿了一口咖啡,目光回到电脑屏幕上堆积如山的邮件。
林薇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绕到他宽大的办公桌后,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装得异常精美的长方形礼盒。盒子不大,但包装纸是极具质感的银灰色,上面系着深蓝色的丝带,打着一个漂亮的结。
“喏,顾总,您的‘艺术品’。”她将盒子轻轻放在他桌面最显眼的位置,嘴角噙着一抹狡黠又得意的笑,“编号007,全球限量,‘初号机’板砖复刻纪念版。纯手工打造,高强度水泥混合玄武岩纤维,附赠SGS权威硬度检测报告,以及……顾氏集团首席设计师林薇的亲笔签名收藏证书。”她一本正经地介绍着。
顾辰的目光从电脑屏幕移开,落在那只精致的礼盒上,又抬眼看看自家老婆那副“快夸我”的表情,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他放下咖啡杯,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解开深蓝色的丝带,掀开盒盖。
里面,赫然躺着一块……水泥砖头!
当然,这块“砖头”早已不复当初绿化带旁的灰头土脸。它被精心打磨过,棱角分明,表面呈现出一种独特的水泥肌理感,甚至泛着一点冷硬的光泽。在砖头的一个平面上,用激光清晰地蚀刻着一行流畅的艺术字体:“V&G 纪念 – 砸碎虚妄”。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花体的“Linwei”签名。
更绝的是,这块“艺术砖”被稳稳地镶嵌在一个同样充满设计感的透明亚克力展示托架上,托架底部还打着柔和的LED灯光,照得这块砖头……嗯,确实有那么点后现代装置艺术的味道了。
顾辰盯着这块“价值两万八”的“艺术品”,沉默了足足五秒钟。
林薇憋着笑,眨眨眼:“怎么样?顾总,这‘后现代解构主义张力’,这‘对消费主义的无情嘲讽’,够不够您放进展柜C位?”
顾辰终于没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他伸出手,不是去拿那块砖,而是一把将还在得意的小女人捞进了自己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败家玩意儿。”他捏了捏她的鼻尖,语气是十足的无奈,眼底却是浓得化不开的纵容和暖意,“我那防弹玻璃展柜里,摆的都是上亿的专利证书和行业大奖。你让我把这玩意儿放进去?”
“怎么?瞧不起我的艺术创作?”林薇搂着他的脖子,理直气壮地挑眉,“这可是我们‘破镜重圆’、‘智斗渣男’、‘夫妻同心其利断金’的史诗级纪念品!意义重大!无价之宝!放C位怎么了?”
顾辰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听着她嘴里蹦出的那一连串中二又热血的词汇,只觉得心口被一种暖融融的、名为“家”的东西填得满满当当。那些曾经的猜忌、冷战、痛苦和愤怒,仿佛真的被这块“板砖”砸得粉碎,消散在过去的尘埃里。
“行行行,林大艺术家说了算。”他收紧手臂,下巴搁在她馨香的发顶,声音带着笑意和妥协,“C位就C位。不过……”他话锋一转,带着点危险的意味,“你最好祈祷它够结实。万一哪天我手滑,这‘无价之宝’掉下来砸了我的脚……”
“那我就再捡一块新的!”林薇飞快地接话,仰起脸,在他唇上响亮地亲了一下,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猫,“砸得周子扬破产那种!”
顾辰失笑,低头准确地捕捉住她那不安分的唇,将后面的话都堵了回去。
办公室外,城市的灯火如同流淌的星河。办公室里,那盏造型独特的落地灯散发着温暖柔和的光芒,将相拥的人影温柔地包裹。那块静静躺在精美礼盒中的“艺术板砖”,在亚克力托架柔和的底光映照下,棱角分明,沉默而坚硬。它像一个奇特而温暖的句号,牢牢地钉在了那段荒诞的过往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