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君:
你好呀!昨晚不同的手机都被同样的月亮刷屏了。难得一见的奇景引发了万人空巷的热潮,无数的楼顶上,走廊上,阳台上,聚齐了黑压压一片脑袋,齐刷刷把目光投向夜空,目睹皎洁硕大的玉盘如何一点点被黑影侵蚀,又如何一丝一缕地再洒银光。你在这其中吗?身边有人陪着吗?
想起了小时候看日全食的场景。大概是小学的某个暑假吧,和邻居的一群小伙伴昂着脖子看了好久的太阳,都忘了有没有觉得眼花,脖子肯定是不觉得酸的。换成现在是肯定不行了,除了莫高窟的飞天藻井没什么能支撑着我仰望天花板而忘了颈椎。昨晚的月亮我只凝望了一会,可回房之后那轮月亮却挂在心上越来越亮,像一枚银闪闪的钩子从记忆的海沟打捞起诸多往事的碎片。
想起了窗台上的那盆花。年初刚刚栽上,现在长得格外健硕,每个叶片都油绿肥厚,每棵茎干都结实挺立,可是现在已经到了开花的时节,眼看着别的花枝叶瘦弱却花簇满枝,它却迟迟不见动静,真是让人着急呀。可是仔细想想,我这心态岂不是和那些催婚的父母如出一辙吗?也许它现在就是不想开花,就是想枝繁叶茂地静静享受阳光呢, 我怎么可以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到它的身上,谁又能说现在它的枝叶就不够美呢?就算它开花,也应该是为了开花而开花,绝不是为了让人观赏而开花,更不是为了授粉繁衍而开花。所有的美丽都只是在绽放生命本身的诗意,所有的生命都有权顺应自己的天性。其他人都没有立场干涉。
想起了家里的那些花。院子里曾经有好多开花的树,最喜欢的是那树八重樱。还没我的年龄大,细细的树干和我的手腕一般粗细,树冠也并不大,却总是在每年的春天带来满树繁花。它一开花我就在屋里坐不住了,就算写作业也要搬了板凳坐到它的树下。写着写着忽然就有一片柔嫩的粉色飘落到课本上,那就小心翼翼地拾起来夹到书页里。八重樱花期很短,从花蕾到花苞再到骨朵张开,颜色也从深红变为绯红再到粉红,当颜色越来越浅时,它也就离凋谢不远了。每当这时,小小的我就有一番小小的惆怅,可是有一天居然下大雨了,看着满地的残花败朵,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小小的惆怅变成了庞大的手足无措。终于,这些美丽而柔弱的花被我一朵朵收容进了笔记本,压在了书柜最底层。后来,再次打开这些笔记本,花朵的颜色已经褪尽,花瓣也变得薄而脆,手指一碰就碎了,可是它身下的那页纸却留下了印记,淡淡的黄色压痕清楚勾勒了每一片花瓣的形状,凑近了闻还仿佛留着当初的香气。这个本子现在还留着,就在书桌的第二个抽屉里,粉红色的硬皮,前几页写满了英语笔记。
想起了桌子上的“珍宝盒”。说是珍宝盒,其实都是些小玩意,有高价买回来的碎瓷片,也有从树林里捡回来的松果;有自己临摹的水彩画,也有朋友送的明信片;有花一个月工资买来送给母亲的玉镯子,也有精心给自己挑选的平安扣;甚至还有特意从大理白族阿姐手里买来的扎染蓝花布,总之,林林总总一大堆全是我的收藏。这些东西很是被母亲嫌弃,因为家里这样的盒子还有好多,里面装有河边捡来的石头、贝壳,小当家方便面里的水浒英雄卡,某个同学送的花皮筋,某件旧衣服上的漂亮钮扣……都是小时候的“收藏品”。每次大扫除,母亲都要叫嚣着把这堆垃圾清理掉,每次我都紧紧抱着它们逃离。想来,我也是有“收藏癖”吧,或者应该叫“拾荒癖”。
你看过三毛的书吗?她也是有“拾荒癖”的,不光小时候上学路上拾,后来沙漠里的家都是被拾来的“废品”一点点布置起来的,旧轮胎改成的坐垫,棺材外板做成的沙发,汽水瓶做成的装饰品、邻居家偷来的花……天哪!这个女人在怎么这么有生命力,每次想起这些,我都忍不住要感叹。毫无疑问,第一次读到她的文字我就爱上了她,那时不过刚刚小学毕业。很多年后,总会有人过来告诉我,你知道三毛吗?你跟她很像。再后来,我也遇到了一个跟三毛很像的女子,课间,她静坐在讲台上放了一首《梦田》,然后轻声地问,有人读过三毛吗。从此,所有课程中学得最用力的是她的,考试分数最高的是她的,此生最爱的老师当然还是她。想到她,心里又开始惆怅。“隔千里兮共明月”,今晚的月光,她也看到了吗?
想起给她写过的一封信。信里拿苏轼和张怀民来自比,真是不自量力啊!才华自然是不敢跟古人相提,但是他们之间的交际却让千年后的我我好生羡慕。一个月色正佳的夜晚,两个失眠的人,一起去庭中散步,什么话也不说,就那么静静地漫步在月光之下,千言万语都比不上此刻的宁静,这份默契岂是随便就能得到的。也许正如苏轼所说“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世上的闲人也不少,但是心灵相通,默契相融的那个人却不易遇到。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夜也是赏月的好时节。我有一壶风月,如许青山,约君共话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