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的户口最好呢?”母亲曾问过我,她希望我成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城里人。然而,我对此毫无兴趣,认为哪里的户口都是一样的,农村与城里又有怎样的区别呢?我们最终所奢求的都当是天堂的户口,若得不到,就只有地狱收留!
从二十三岁,我就开始对着镜子挑头顶的白发来拔了,先是一根一根地拔,后来是几根几根地拔,时至今日当我看着母亲的鬓角已被秋霜染尽,便再没力气去拔自己零星变白的头发了;我知道,如果对于青春我还是那么执着,终有一日我会被自己拔成一个光头的秃子。
岁月是昂贵的,是每个人都曾拥有过的昂贵,逝去之后,只可追思!我庆幸着,即便是没有城里户口,却还能在这山海之城逍遥的活着,我不需要那虚荣的一页,被繁华琐事裹挟其中,忍辱负重的一页;我不需要,可我知道母亲需要!她臆想着自己的孩子也理所应当的需要,有多少件事情,作为晚辈的我们终将无力违拗;因为亲情,它不但是一张温暖的床,它也是一具柔软的枷锁,锁住了原本自由的我;可我不恨它,锁得越紧,爱得越深!
有人曾告诉过我,心情不好时就去看海,面对杳无边际的海面,心也会随之变得开阔起来;然而这却不适合我,每当望着海面上腾起的雾气,宽广的海面变得模糊、迷茫,心也会跟着迷茫起来,再等到海面风起时,却把所有的雾都吹进了心里,海面依旧宽广,而心境却不似从前。
大海的心也许已被我看穿,我只想着能有机会暂且抛开大海,带着母亲去爬一回山,真正的山不是故乡的土包子,山上应当有石、有树、有瀑、有泉......北九水是崂山上一个有名的去处,去年秋天我就曾访过一回,那时叶色已经变黄,山顶又有薄雾,撑着伞走在雾中,踏着湿滑的陡阶,小心翼翼地扶着身边的树干,周围除了凝结的雾珠滴答青石的声响,一片寂静。然而,春天的那里又将是怎样情形?山顶可还有雾?母亲又是否会为之惊艳?
晴朗的天上只卷着几片薄云,山中的树已是嫩叶成荫,如果只贪游玩,你忘记了早餐,不必担心,一入山门便有漫山的桐花香味,甜暖的清吸,足以当食!母亲走在前面,我微闭着双眼,仰面感受山谷吹过的清风,有植物的气息,河水浸润岩石的气息!无数人扶着膝盖拾级而上,如果你是一棵长在阶旁的树,那你将永不会老去,因为会有无数游人抚磨你皴老的干,磨得光滑细腻,永不生皱痕!
爬的是山,累的是腿,我只觉得眼前一阵飘忽,要求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只觉得母亲像一朵害羞的云,遮着帽檐“嗯”了一声从我身旁飘过,飘到台阶高出,转过身子指着前面,我知道她在示意,示意前方可以停脚休息。不远处的路旁有一块大石头,母亲把背包放到石头上,斜倚着坐了下来,而我则一屁股蹲到了巨石旁的草地上,眯着眼养起神儿来,不觉花瓣一样的东西飘飘洒洒,凉飕飕的落进领口,衣服上也落了许多,我睁开眼睛,拂去一袖的非花非叶,而是零落一身的榆荚,随着风在光线斑驳的树下飘舞;母亲从半空中捕得一片,填到嘴里饶有兴味地嚼着,说是嚼出了小时候的滋味。
原本以为山谷中风小,然而恰恰相反,它摘花折叶般在山林中呼啸着,吹掉了头戴的遮阳帽,掀翻了地上满铺的榆荚。爬山不为登顶,为的是山顶那团缠绵的冷雾,撑着伞与大树一同浸润在朦胧的雾里,既然心已迷茫,不如身也迷茫,放纵着做一场迷茫的梦,这样才算不虚此行。
溪水像银丝一样在山间流转,绕过土黄的卵石,绕过大树,心无旁骛的奔下山去,无论多磨曲折,有多少道弯,山总也挽留不住;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种无情的东西,流去也罢!
如果你嫌自己穿得太过素净,不配烂漫的春天;不如折一枝长柄的叶子,扭捏在手指间把玩,它会像只想飞却飞不遥远的蝴蝶,满身绿色,围绕着手指起舞翩然,总会平添几许艳丽的色彩。
这样的晴天注定会令人失望,山顶的雾早已被艳阳驱散,湿滑的小路如今已干,在林荫斑驳的光影中律动,像一条行走的花蛇,在游人脚步的驱赶下蜿蜒前行;人的脚会累,而那条律动的路却一往无前,直攀到山巅。
母亲终究体力不支,虽有心爬到山顶一览众山,可是腿和脚早已不听使唤;我想爬山未必非到山顶,也不应感到遗憾,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却不应只有自己,只有自己的心就叫“自私”。在我们的心里早已装下无数座山峦,无数条河流,无数个曾经相熟的故人,闭上眼睛,我们都可以卧游千里,又何必非要亲身实践,如何孱弱的耄耋老人,只需懂得“卧游”的道理,都可以登上最高的山顶,欣赏站在脚下的风景,与曾经羞涩难言的故人恳谈一番,只不许遗憾,“卧游”而已......
当我们乘上回还的汽车,车窗外有无数个太阳落到了人间,迎着西边的天,每一辆油光的车顶都举着一轮耀眼的光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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