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失意の栖居
如果有一件事你打心底里想去做,那就去做好了。现在打心底想去做的事,委实不多了。
济忆
所以我来魔都了。
明晃晃的蓝天、干净的街道、人流与车流无一不透露出一种魔都人独特的干练。
十年一瞬,这很魔都。
再次踏入魔都,竟生出一种漂泊的宿命感。十年前,我独自背着行囊,沿着长江走了好长好长的路来魔都念书。十年后,轻装简行,去往这座曾经生活了4年的城市,只为了感受逝去的时光和时光里的故事。
因为行程紧的关系,第一站是嘉定校区。曹安公路是一条货车常跑的国道,还是那么长那么堵,红灯那么多。封浜、真如新村、嘉松北路。嗯,也曾在两个校区间往返多次,有几个站名还有些许印象。我望着两边的风景,就在这忽明忽暗的记忆里,等北安跨线公交车跨过22号桥,在绿苑路站下了车。
久违的校园。跨进校门,正前方一块巨石上写着“同济大学”四个飘逸的舒体大字,一如同济人给人的儒雅感觉。左右前方分别坐落着行政楼和国际会议中心——听说现在已经统一命名,只是我不知晓。一条蜿蜒的小河正在脚下横穿而过,河上有人整齐划一地在训练龙舟。四处的道路两旁插满了为校庆宣传用的彩色旗子。人影不见几处。此刻,天高风清,空旷静谧。
我仍然清晰地记得去往图书馆的最短路径——从行政楼侧边穿过一条约莫200米长的小道,经过高尔夫球训练区前面的小湖,就抵达了图书馆——这是长期练习的缘故。图书馆前面的风依旧那么大。犹记得,冬日的凛冽寒风里,自行车成片成片地睡倒,学生们总是加快步伐,争先恐后地钻进图书馆。无他,图书馆里有暖气。我仰头凝视高耸的通体玻璃结构的现代感十足的图书馆。五楼、八楼、九楼是曾常去的地方,偶尔图个安静,会去更偏门的楼层。也曾在这里心无旁骛——持续数月从早上8点枯坐到晚上8点,也曾在这里临时抱佛脚——专业书、草稿纸、暖水杯散乱一桌,以宣示对座位的主权。去杭城念研究生的时候,也常去校图书馆或者省图书馆,后来去帝都工作,也曾去过几次国家图书馆。及至现在,图书馆几乎不去,只剩下怀念。现下图书馆是进不去的,只得在学生们常用来当做轮滑场所的空地上驻足、发呆。
“一条街”变化不大,也还是记忆中的模样,食堂、早餐铺、便利店、打印店、饭馆、邮局,基本都是老样子。只有饭馆或许换了几家,移动营业厅越做越大,取钱的农行ATM机越显破败,快递收寄点依旧杂乱而繁忙。我进得一家二手书店,信号与系统,数学物理方法等教科书扑入眼帘。数学物理方法是当年很难的课程,老师只挑几章节最常规最简单的讲授。勒让德多项式、球贝塞尔函数,这些早已忘得一干二净。现在想来,当年确实是填鸭式教育,只是生硬地推倒、记背公式,如果我知道这些公式符号影响那么深远广泛,说不得也会好好啃一啃了。也有二手书记满了清秀的笔记,贴满了标签——这是很多学生喜欢淘的书。我翻开扉页,想看看是不是当年认识的同学的“遗泽”,可惜没有署名。也可惜我当年很少做笔记,或者笔记横七竖八,还夹带公式草稿,恐怕也不是买主的首选,因而上不了二手书店的“热销榜”。
学校新建了体育馆,因为作为校庆的主会场,正在做布置,我没有走进参观。体育馆通体白色,造型优美,我却中意了环体育馆的跑道。漫步其上,清风,绿树,流水,好不惬意。顿时生出一种想法,一个人一定要念一所好的大学,一流的环境,一流的设施,一流的平台资源,优秀的人才,在最灿烂的年华,留下或浓墨重彩,或浓淡相宜的一笔。
在流淌着舒缓音乐和朦胧烛光的法式小馆,我正捧着一本书看得入神的那会,絮絮如精灵般跃入眼前:整齐的刘海,乌黑的眼睛,嘴上噙着笑意,浑身透着自信。“老大,你一点都没变!”“嗯,你变瘦了,哈哈!”经典的开场白。不久段大神登场:淡蓝色衬衫,精致商务休闲皮鞋,声音浑厚,双目有神。一如我认识的那样,充满自信和激情,按照絮絮的话说,老段就像一个永动机一样!跟絮絮差不多有六年没见了吧,跟段大神倒是见过两次。点了牛排、沙拉、意面、果汁,三人热络地聊了起来。八卦、感情、生活、工作、学生时代,什么都聊。学生时代共同的回忆最多,八卦大家心照不宣,点到即止,感情各有各的际遇,工作嘛,或许都还不赖,但似乎都进入了或即将进入瓶颈期。从朋友圈里、从絮絮的言谈里,我发现絮絮活泼了许多,心态很开放,与我认识的絮絮迥然不同。絮絮说:“倒是你,老大,你一点都没变嘢。感觉老大有一颗赤子之心,挺好。”在措不及防中,絮絮的一句“赤子之心”轻轻地撼动了我。为了报答这份“相知”,我决定寄一些山东新摘的樱桃给絮絮。音乐淌过了十点,碗口粗的蜡烛也矮了一截,我们一直聊到小馆打烊。
翌日上午的行程是四平路校区。班级组委会在南楼安排了教室。我去的时候还很早,同学们都还未到场,倒是被一群负责接待的学弟学妹围了起来。一群98年的大一学生抛出各种问题:转专业、考研、找工作、留学。我心想,真是时代不同了呀,刚念大学就已经如此深思熟虑地考虑各种问题了,当年的我们可是远远不及呢。真是应了那句老话:长江后来推前浪。在被轮番轰炸之余,寻个间隙,我落荒而逃。
我踩着脚踏车去感受最初的记忆和余温:入校报道时令我找不着方向的一二九报告厅;南校区号称最破的整个夏天像蒸桑拿一般的西南十宿舍楼;临近考试时,七拐八弯排队如长龙的图书馆;曾经连续一周绕场、冥思苦想至今仍然没有得到答案的南校区破败足球场。北区的林荫小道、三好坞的白天鹅、曾经刷题的石凳石桌……
悲伤也好,快乐也罢,被时间冲刷和腐蚀,破败地遗落在校园的各处,每经过一处,或深或浅的记忆和影像,一一浮现,待我一一拾起。
拾起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是看见另一个自己,是安定,是释怀,是追逐远方时的小憩。仅此而已。
逝去的便让它逝去。那拾起的深深的记忆,对自己说:有那么一段故事……那拾起的浅浅的记忆,对自己说:那年仿佛……
如此甚好。
失却的意义,在于怀念,也在于不断寻找。
浙里
恋上一座城,不仅因为它美,还因为那里发生的故事。
三秋已逝,重回浙里。
不同于同济的温度,浙大的记忆,仿佛就在昨天——哦不,仿佛帝都三年只是做了一个超越年轮的梦,梦醒后校园生活仍在继续。一进校门就热闹欢腾,响声震天,“夜未央”音乐节正紧锣密鼓筹划。熟悉的草坪,此刻虽然人头攒动,但学生玩飞碟,小孩跑闹,情侣依偎晒太阳的情景历历在目。往左是去往实验室的路,不知走过多少次,运气好时,能注意到调皮的松鼠在树枝上贼眉鼠眼地窜爬。往右是通往食堂和宿舍的路,道路两侧古老的三球悬铃木(又名法国梧桐)静静地伫立,在春日的和风中飒飒摇动,在夏日的艳阳下投下一片阴凉,一夜秋风过后,梧桐叶洒落一地,踩上去沙沙作响,若是下过雨,枯黄的落叶不是随风卷动,而是静静地贴着地面,尽显秋之萧瑟落寞,一场冬雪过后,一株老迈的梧桐从2米高的主干处应声而断。往前是永谦活动中心,小龙说这是我们曾经的血战之地,很是贴切。各种横幅、宣传牌,就业季的忙碌和紧张历历在目,也曾铩羽,也曾凯旋。六舍的楼管大叔没换,说话慢条斯理,大腹便便,那只在冬日的阳光下懒洋洋晒太阳,冷不丁钻进宿舍霸占我书桌前的椅子的灰猫神态依旧——让我不禁升起一种错觉,就算天穹坍塌,猫也是世界上最淡定的物种。宿舍一楼小卖部还在吗?我似乎嗅到了加鸡蛋的热腾腾泡面的气味和小魏晚上煮面条的香味。田径场上的奔跑,老和山顶的呐喊与远眺……我在浙里,我曾在浙里。
十一点兄弟仨跑去紫金港撸串。说好的,我请客,小龙和小魏讲故事。说起来,仨的变化都不大。今年的桃花又开了吗?最先扒拉小龙的八卦。这家伙,和以前一样,说故事还是找不着重点。那个腋下夹着足球的一往无前的少年依旧,脾气超好,心思单纯,只是每次提到他爸妈的时候都用“父亲母亲”这个字眼让我既好笑又不解。小魏还是那个安静的大男生,脸庞似是多了一丝刚毅,给我的感觉他的世界少了许多嘈杂,我俩并肩而行走在钱江新城时各不作声也毫无违和感。轮到他讲故事时,竟然要先喝酒,于是三人对着酒瓶乱吹一气。我嘛,曾自诩为安静空漠的那个自己只在独处或者人甚众的场合会出场,在熟络的三五人小队插科打诨竟也是一把好手,也不知这样的变化是好是坏。三人笑谈,吃串喝酒,开心处,走上一个,失意处,走上一个。
夜正浓
酒正酣
风正凉
年不再少!
那言语的间隙,放下酒瓶的瞬间,你们失神了吗?在想什么呢?怕是各自在独自回味吧,这酒,这人生。
凌晨三点,酒足饭饱,两人竟还要夜游紫金港。也罢,再疯狂一次吧。时间的流逝,总是剥夺我们的能力,不经意间,你遗落的某一场仪式便是你人生的绝响!那么,对时间、对自己最虔诚的敬意便是心之所至,吾往矣。
西湖,成为了我心中的一个符号。
因为那年初秋雨中残荷下感伤的驻足
因为那年酷夏苏堤湖畔躁动的徘徊
因为孤山路上闪烁的灯火
因为轻风吹动湖面拍打岸边的啪嗒的声响
小龙和小魏执着地要去游西湖。我说西湖都看了那么多次了,为什么还要去看呢。他们答不上来。其实我也是想去的,只是没有他们那般执着。我尽量让西湖成为心中的一道景,不去刻意寻求什么。从玉古路出发,经过玉泉路、灵隐路去往西湖。这条路线也走了无数次。苏堤仍然是三人的最爱,一爬上苏堤的第一座桥头,小龙和小魏就各自拿出手机拍照,期间也是走走停停,选取各种角度把西湖拍下来,好像要把西湖装进手机带走。我无动于衷,脚踏车缓缓前行。之所以不拍照,一来我的拍摄技术乏善可陈,二来有些东西,色彩是抵达不了的,照片只会限制了情绪和思考,我想。我动了寻找那块石头的念想。那块我曾经多次驻足,遥望对面孤山路灯火、凝视满天星光、听背后苏堤的蝉鸣与人语、听湖水击打岸边也击打内心的石头。沿着湖畔一路搜寻过去,竟不可得。也罢。不管我何时来看西湖,游人总是换了一拨又一拨——我看神色各异的人们时,这么想——如此一来竟生出一种优越感,仿佛我是这里的主人。而对路旁的古树而言,我也不过是轮换的游人中的一个罢了?这么想来,世界真是奇妙和颇具趣味哩。
越过苏小小墓再往孤山路一小段,就进入白堤。与苏堤高大浓密的乔木不同,白堤两侧站满了垂柳。我钟情苏堤的夜,却偏爱白堤的清晨:干净的路面,清晨的风,飘逸的绿柳,总是那么令人心旷神怡。若说苏堤是深沉的雅士,白堤则是翩翩公子。更遑论,白堤的尽头,还有断桥残雪的佳话。
我留恋杭城、浙里,因为我在这里汲取了养分,在这里成长,丰盈。
我曾怀着“心有千千结”的郁结,曾深陷“过去过不去,明天天不明”的泥淖,西子湖畔的徐徐清风吹散了心头的焦虑,老和山顶的悠扬钟声震碎了心头的恐惧,田径场上的快意奔跑冲走了心头的郁结,图书馆里的掩卷沉思拨开了心头的迷雾。
杭城美,浙里好,因为这里的景,这里的人,也因为这里的自己,这里发生的失意与诗意。
2017年5月,清晨,于北京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