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被诅咒了,尽管风雨飘摇了许多年,血污和欢笑都浸透过它的每一个角落,但现在它还是瑟瑟发起抖来。
而人们更加惊惧,如果他们可以选择放弃,甚至唾弃,他们都会毫不犹豫的离开这座生养他们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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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
百鬼夜行。
春雷乍响。
人们的忙碌在春雷面前黯然失色,嬉笑怒骂都被雷声震散了,于是抬起了头。
天上的闪电俯视着凡人,久久都不散去。
乌云出现在闪电的背后,地面开始晃动, 太阳收起光芒。
整片天暗了下来,不详不期而至。
人们知道,恶鬼来了。
恶鬼自地狱来,它们在仙人睡去的时候行凶,以血为食,残忍邪恶。它们是为了覆灭世间上所有光明而存在的,是所有正直善良的敌人。
鬼,自古便有,与仙同存。
有癫疯的狂徒枉自揣测,将仙和鬼擅自分成两个分庭抗礼的势力,只是仙人饮露,恶鬼食人。
凡间是弱小的。
凡人们诚心祈祷,他们只能活在仙人的神辉之下,否则必将死于恶鬼的恐惧里,沦为充饥的血肉。
阳熄,鬼临。
自古如此。
人们想起了那个传说,想起这些年恶鬼登陆的地方,他们感到了恐惧。
这座城已经被诅咒了吗?
然而能够受到诅咒的永远只能是人,他们不知道吗?或者只是闭上了眼睛便可以不用看到真相了。
不安从人们的心底发了芽。
黑暗中的人们挤在一起,他们的手心和额头开始冒出冷汗,瞳孔收缩,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着。
第一滴雨从天上落下,穿过无尽的空旷,穿过人群的呼喝,砸在人们不安的心头上。
这一滴雨打到客栈老板娘的脸上,也打断了她紧绷的神经,她惊叫出声,凄厉的嘶吼起来“啊~~”
这一声惊叫把整个临安城笼罩进了恐惧。
人们都开始惊叫起来。
雨倾盆而来,无情的倾泻进这座城的恐惧之中。
人群慌乱了。
他们争先抢后的逃跑,往着自己都不知道的方向跑去,他们甚至都不知道恶鬼在哪,便茫然的跟着周围的人跑去,汇进慌乱的人流。黑暗中蔓延的恐惧让他们失去了理智。
第一个带头逃跑的人摔倒在地,被后面的人群踩得血肉模糊。
许许多多的人摔倒在地,然后被后面的人生生踩死。
血蔓延出来。
女人们被扯着头发拉向后面,孩子们抱着大人的腿死不放手,手臂因为用力过度而勒得乌青,男人们借自己的身体的优势争抢着生的权利。
小偷手里刚刚摸来的钱袋无力掉落在地上,他木然站在原地,失魂落魄。
驻守的士兵扔掉佩剑跟着人群逃亡,他挥拳打像拉着自己的妇女,惊慌失措。
落寞的屠夫突然狞笑起来,他推开邻居家的房门,拖出一个被打晕了女人,女人被他拖到发霉的床上,他在黑暗中解开裤子,手上还沾着血污,神色癫疯,嘴里不断的重复着“都要死了都要死了都要死了都要死了啊……”
弱肉强食是他们的本性。
但不是所有的人都如他们一样。
有的人在拼命保护着别人。
比如抱着孩子的母亲,在角落里弓着身体把孩子藏起来,用身体帮孩子挡住危险,只留自己的背部露在外面。
比如大声呼喝着“不要慌”的士兵,站在城门边上死死的握着手中的长矛,用颤抖的身体面对着城门外的一片空旷和恐惧,寸步不移。
比如站在人堆外冷眼注视着一切的读书人,不呼喝不闭目不逃跑,随时准备为这座生养自己的街道奉献出一切。
比如抱在一起的夫妇,比如大声吼着“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兄弟,比如善良的孩子们,比如沉着的年轻人们,比如严肃的长辈们。
人心,此时略见一二。
这时,乌云中炸开一个洞,一道光柱从洞里迸现出来,一个人影从光柱里慢慢流下来。光明大放。
是神辉!
这种纯粹的光明只有仙人才能做到。
仙人来了。
救命的稻草从天边出现。
人们目不转睛的盯住天地间唯一的光芒。
生命仿佛还没有离他们而去,希望的光芒亮还没有熄灭。
他们慢慢安定下来。寸步不移驻守在城门的士兵松了一口气,瘫软在地;冷眼旁观的书生擦了擦汗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母亲和孩子大声哭出声来。
人们被幸福压在胸口,许多人大哭起来。
人影落到城中心正上方数丈的地方停了下来。
是一个男人,满头白发,剑眉,长脸,看上去已是花甲之年。
他面露笑容,在空中盘腿坐下,漂浮在临安城正上方。
仙人轻抚衣袖,而后伸手一引,一盏茶和一只茶杯从旁边客栈飞了出来,他伸手拿过飞来的茶杯,从茶壶里倒出一杯茶,静静的抬着。
乌云慢慢褪去,太阳重新燃起,人们平静了。
劫后余生。
临安城。
仙人临。
平静下来的人们立于血污之上,看着死在他们脚下的人们,他们感到一阵恶心,纷纷远离刚才所站的位置。
他们用力刮着鞋底的血污,看着街道上的尸体呕吐不止。
被欺压者泫然欲泣,羞惭者面红耳赤,怯懦者紧握拳头。
有人惶恐,有人祈祷,有人冷眼盯着天上,还有人把手中的弓箭拉圆了,一动不动的瞄着仙人。
城主从地窖跑出来,以最快的速度换上官袍,抱着官帽爬上城头。他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开口道:
“不知仙人驾龄,有失……”
“啪~”
话未说完,在一声耳光的脆响声中,城主一头从城头栽了下去,生死不知。
仙人收手,轻轻甩了甩,仿佛拍到什么恶心的东西一样。
凡人们感到一些紧张。
仙人开口:
“羞惭者,自怜者,哀怨者。”
“还未死在恶鬼的利爪之下,便先被自己诛心,死不得其所。”
“刚出生的人,将死亡的人。被力量碾碎的死者们。”
“谁是杀人者?”
“恶鬼?”
“他们?”
“还是自己?”
“可怜的生还者。”
他这么说。
“黏在你们脚底的血,消逝在你们懦弱自私之下的生命。想要生存的人,收起你们的卑劣。”
“恶鬼来袭,流言遍布。诅咒已蔓延到国境之南,仙人高坐下令,帝王发兵镇压,使徒们追杀恶鬼,凡有沾染之人尽皆魂归地狱。”
“今日汝等不会死去,然诅咒已至,临安将亡。”
“无人能救得你们。”
人群茫然的看着天上,事态似乎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仙人发怒,语气低沉。
“仙人自顾不暇,汝等尽可争抢残杀,使亲者痛仇者快,仙人唾弃恶鬼摆布。”
“现在,天将赠汝等死亡前的尊严,可与仙人说理,可与恶鬼搏命。”
说完,仙人抬手,从地面跳出一滴水,飞至仙人身前,仙人伸手一弹,无数的水滴从地面跳出来,每一个人身边都出现了一滴一模一样的水滴。
千千万万的水滴漂浮在空中。
“这个礼物,就由我来效劳。”
仙人这么说。
然后他伸出手指,捻起身前水滴,沉默了半晌,然后自嘲一笑,用力碾了下去。
水滴破裂,浸湿仙人的手指,从指缝间流了出来。
漂浮在人们身边的水滴不安的跳动着,突然那么一瞬间,水滴静了下来,然后千千万万颗水滴朝着人们身上撞了过去。
人们惊叫出声,上蹦下跳。
明白人听懂了,仙人不是前来救世的。
“哈哈,不救世的仙人!”
“哈哈,不护人的神辉!”
有人怒笑,他捏着自己的胸口,掐出血来。他的眼睛通红,绝望又凶残,他轻声开口,狠厉又沉痛。
“所以,仙人前来赐我等死亡前的尊严,赐我等与恶鬼同归于尽的勇气吗?”
仙人不说话,证实了人们某些猜想。
他哈哈大笑,笑出泪来。
“我不说多少日夜的祈祷,我不说多少人们的跪伏。”
“就问,仙人慈悲凡人为善,仙人舍生凡人塑像,凡人无知仙人高坐。”
仙人还是不说话。
发问之人抹开眼泪,跪下身以头磕地,然后起身,鲜血从额头流下。
“若如此,我必将证明我死前的尊严,于无尽黑暗挣扎至身殒魂消。”
他心底嘶吼,冷厉的出声:
“我必,以牙还牙,以嘴还嘴。”
说完他转身离去。
人群炸开了。
癫疯之人怒骂出声。
“老东西,你给我们做了什么!”
仙人不语,冷眼看着。
水滴撞在人们身上钻进人们的身体,每个人都打了一个冷战。
凡人们觉得不安。
仙人不言语。
有人感觉到了不对劲,人群骚动起来。
然后有人说自己受伤了,有人说自己胸口发闷,有人觉得头昏眼花。
似乎许多人出现了问题,他们开始质问。
仙人仍然不语。
于是又有癫疯之人大骂出声,“老东西你做了什么,快给我们解开。”
也有人沉默,低头祈祷。
骂声越来越大,骂人者越来越多,凡人们看着骂不还口的仙人感到莫名的不安和恐惧,于是他们愤怒起来,有人甚至捡起东西往天上砸去。
感到危险的凡人们能做出任何事吗,这也是凡人最具威胁的力量。
但他们始终是凡人,被掷出的东西还未碰到仙人,便无力地坠下。
仙人收起了沉默,站起身,随手扔掉手中的茶杯。
茶杯慢慢落下,砸在地上碎成粉末,像一柄大锤砸在人们胸口。
随着茶杯的炸裂,仙人的眼神蓦然冷漠下来,空气仿佛被冻结了一般,叫嚣者吓破了胆,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仙人大笑,在空中舞动起来。
“仙人一跳!”
仙人一跳,然后凭空消失了,只剩发光的日头留在天上,刺得人睁不开眼。
人群重新嚷了起来。
街道被染成红色,那些尸体被亲人认了出来,痛失亲人的人们在大街上痛哭流涕。
杀人凶器是人们的鞋底和脚,死于他们踩踏之下的人不瞑目,杀人者看着被血染红的血感到一阵阵恶心。
谁是凶手?谁是帮凶?
对,是恶鬼。
他们这么想。
人们沉默,然后离去。
没看见城中惨像的孩子们兴奋的交谈着。
有孩子们问,仙人对我们施了什么法?那滴水是什么?
有孩子信誓旦旦,说仙人最后跳的肯定是仙人的法术。
小木昭抬头盯着晃眼的日头,对身边的小瞎子说,“我看着仙人像是在跳大神。”
小瞎子嗤笑一声。
城主吐着血从地上爬起来,悄悄的溜回府去。
假发九年,临安城
春雷,惊蛰
恶鬼来袭,仙人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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