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证她的人站在她的左手边,一张娇艳欲滴的红唇飞快地开合个不停,眼睛里像是装了一台无影灯,明亮无遗。李伟杰什么也听不到,拼竟全身的力气颤抖地追问着“你在说什么啊?”。就在这时,右手边上的护士长狰狞的燃烧着的巴掌毫不留情地甩了过来,随后又是另一巴掌,一下子,这个世界生生地撕裂开来,有些东西从中决堤而下。李伟杰流着泪愤怒地看着她们,那掉下来的泪水也近乎疯狂了。
李伟杰终于醒过来了,脸上麻麻的,不知道是因为刚刚挨过打还是因为刚刚流过泪。她安静地坐在床尾,外面的天儿已经大亮,她今天是夜班,早就戒了早饭。
室友薇薇发来微信说,后天中午房东大妈过来收房租,李伟杰把手机扔在一边,起床去洗漱了。站在镜子前面的李伟杰呆呆地看着镜子里面那个自己,头顶那片苍然如雪的白头发,恣意杂乱的眉毛,肥硕无知的两侧脸颊上斑驳深浅的痘印就像被人用刀刻过留下的。她用一副深度近视又淡漠游离的眼睛深深地看着她。那握着牙刷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然后慢慢松解开来,恢复了她一如就往心不在焉的表情。
从前天夜里一直在下雨到今天早晨才算大晴,路上的小水坑就像把怀里的小石块当做鱼儿来养着似的,鱼儿呆呆地互相挤在一起,一动不动的,等待着竭泽而亡的命运。
李伟杰接听了她的电话,沉默着,不知道该是什么样的语气,既然大家都有了同样的心理准备或者更甚的想法,何必执意作悲伤的样子呢。电话里的女人就像是不小心打错电话的尴尬,急忙说了一句话然后就挂掉了,她永远都有比给李伟杰打电话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从奶奶去世的这一刻起,支撑着这个腐烂家庭的支体已然崩塌了,所有让人彼此更加冷漠的东西显露了出来。
李伟杰接完电话赶忙收拾东西,跟上司请假,出门买了面包和水,赶车,回老家。
还没有到家门口,妹妹的班主任何老师打来电话说妹妹在学校里跟同学打架了,要求家长过去协调一下。李伟杰听到这个消息气不打一处来,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回了,她预感着这绝对不是最后一回。
妹妹今年八岁,一年级在读。因为她怀孕期间吸烟太凶或者服用了刺激的药物,妹妹已经被确诊为左脑发育不全,目前临床是没有有效的治疗手段的。不过,就算是有治疗方法,他们没有钱,也决不会去给她治疗的。妹妹这一生算是完了,李伟杰一想到这个就恨得牙痒痒。
当李伟杰牵着妹妹的手马上就要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就听到一阵又一阵孩子的哭嚎声从她家的方向传来。李伟杰三步并作两步迈进了家门,四岁的弟弟竟然在玩她的打火机而烫红了手指,李伟杰把打火机扔得远远的,抱起弟弟跑出去。就在这时她抱着李伟杰那个才一周岁的弟弟从门外走了进来,极其轻声说了一句“你回来了啊”,李伟杰轻轻地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有说,那种不动声色的怒气像是炸弹燃烧着的引火,李伟杰还什么都没有说,在她怀里的婴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这下子哭起来就一发不可收拾,她一副心疼得不得了的样子不断地哄着怀里的婴儿,也再也顾不上其他。李伟杰淡漠地看了一眼那个被娇宠的婴孩子,扭头带着弟弟去诊所了。
万幸,弟弟的烧伤并不严重。直到傍晚她回到家里,妹妹一个人在院子玩耍,她已经陪着婴儿睡着了。李伟杰安顿好弟弟和妹妹,自己去了厨房。
直到晚上十一点多钟,他才回来。李伟杰原本想要问问他关于祖母丧礼的事情,他却带着满身的酒气栽倒在床上了。半夜里,李伟杰不放心弟弟受伤的手,担心他乱动爬起来去看他。回来时发现她蹲在院子,还是一根又一根地吸烟,一副呆若木鸡又念念有词的样子。李伟杰很清楚她的状态一直以来都有点异常,甚至精神上很有可能是有一些问题的。可是她也是冷陌到可怕的地步,每一次当李伟杰开口想要好好沟通一下的时候,她都是冷冰冰的一言不发或者顾左右而言他。奶奶的去世,对于性格懦弱无能的她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吧,可有的时候,李伟杰很清楚她其实压根一点也不关心他们这几个孩子的命运。
第二天,大伯和二伯来家里把他叫走了。表妹珊珊打来电话告诉李伟杰,她怀孕了,李伟杰吓了一跳,珊珊是李伟杰小姨家的丫头,两人小时候一起玩大的,就跟她的亲妹妹是一样的。珊珊的这个男朋友才交往了不到一个月,而且听说家庭条件不太好,可是这又能怎么办呢。
“姐,我该怎么办啊?我不敢告诉家里人,他也没个说法,难不成我去做流产?”
李伟杰的内心无限哀伤。“珊珊,你先别冲动,事情也许没有你想得那么糟糕,你跟他好好谈过了吗?”
“我告诉他了啊,我不知道他爱不爱我。”
“你简直傻得不可救药了,都这个时候了他爱不爱你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不要娶你,这才是最不能耽搁的。他究竟是一个人什么样的人?”
“姐,我现在真的特别后悔,真的。他就是姨夫那种人,我以后的生活不会是大姨这样的吧!如果是这样的,我宁愿不嫁。”
李伟杰震惊了说不出话来,如此惨痛的生活教训就摆在她的面前,她竟然还选择了一个同他一样的男人,如果珊珊是个刚强自主的还好,更可怕的是,珊珊与她的性格是那么的相似的。不管怎样选择,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好结果。
“姐,你还在吗?你帮帮我吧?”
李伟杰恢复了她一贯心不在焉的语气“到了这一步,谁也没有好办法。你好自为之吧”
李伟杰挂掉了电话,她一分钟也无法忍受这个愚蠢至极的女人,她几乎也没办法忍受她自己的命运。
就在这时,一阵高亢的鞭炮声骤起,噼里啪啦地乱响一气,紧接着李伟杰穿上了白衣,她怀里的婴儿被吓了一跳,声嘶力竭地哭个不停。鞭炮结束了,而飘荡在天空中青灰色的残烟带着燃烧的味道幻化出一双天使的翅膀,盘旋着,飞舞着,渐渐消散了,就像什么都没有存在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