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大家都还没出门,被不耐烦的问了一句要不要吃早饭又不耐烦的回答不要,然后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再睁开眼睛已是快十一点。
午饭也没吃,听到厨房里乒乒乓乓的声音就知道爷爷已经在洗碗,朝窗外望了一眼,一只挺大的虫子被夹在窗户和纱窗之间拼命的扇着翅膀发出嗡嗡嗡的声音,隔一会声音就弱下去了,视线落在写字台上昨天傍晚买的面包和草莓果酱,就吃这个吧。
这样懒散又昏沉的生活已经持续了一周。
过完年回来延续着上半学期没上完的课程,一个月的时间就是期末考,熬着夜狠狠复习度过考试周,然后突然被告知有十天的假,从开始放假的那一天开始决定做点什么,打工或者看两本书,等回过神发现已经在床上躺了一周,下午就是首日教育。开学后又有借口学业繁忙,你看,晚自习有课,没有办法抽出时间带晚托班,打工还是算了吧;你看,功课都没有搞懂,心血来潮买的高中数学还是等空闲下来再看吧;你看,四六级都报名了,哪有时间写小说。得到的结论就是,把所有计划抛之脑后心安理得的躺在床上熬夜看电影,等到考试的时候连续好几天不睡复习功课给自己营造一种我真的是学习很忙的假象。
计划本来就是用来拖延的。
姑且放一放。
认真算起来,大概连十年前的计划都还没完成。七岁转学到上海,第一次知道上课之前要做早操,跟着同学在队伍里滥竽充数的摆动一下手脚,每次有领导抽查早操情况就只能在教室里坐着,计划好的下个学期一定要把早操学会结果到小学毕业也没有站在领导检查的队伍里精神抖擞的做一套完整的早操。初中被烫着大妈卷的班主任用鄙夷的眼神扫视,被一次次的安排站到班级最后面去,忿忿地转学时计划一定要出人头地回母校羞辱一番,擦边球考上高中擦边球考上大学,冷静下来仔细思考,自己这样对班级没做什么杰出贡献对同学并不团结友爱的学生早就被重点初中带出几百个优秀少先队员的先进教师抛之脑后了吧。高中有喜欢的男生,看着自己的身材还是把“我喜欢你”憋下去,计划把体重减到九十斤就去告白,计划到和喜欢的人彻底没了联系,听到别人口中的他换过两个女朋友考了数学系参加了学校的吉他社,自己甚是悲惨的删掉对方所有联系从此天涯陌路人。大学重回上海,大喊着我胡汉三又杀回来了然后现在像一条冬眠的大虫决心躺在床上与电热毯共度余生。
姑且就这样吧。
听别人说你的人生就这样得过且过了的人人生就真的这样得过且过了。
小时候很喜欢发表言论,觉得什么事情都跟我息息相关,满腔热血的多管闲事然后一脸正义的讨人嫌,后来发现话说多了并不招人喜欢就开始写一些很恶心的文章,叙事风格比较悲伤逆流成河,觉得自己很有才华就大言不惭的说要当作家,然后被语文老师在班上点名说深受新概念作文的荼毒,新概念作文也没什么不好的,也出了很多有文采的人,但我就是觉得这是讥讽,老师嘛,不就看不惯那些剑走偏锋的学生嘛。还是写,写了一整个高中去年再看以前写的东西的时候才觉得什么新概念作文啊,就我这破文章凭什么和新概念作文相提并论。
狠狠地为自己羞愧了一把。
曾经板着脸正经地当成梦想的写作,现在也不过是茶余饭后用来自嘲的话题。
“你想当歌手啊,那有什么的,你那么漂亮也不是不可能啊,你知道,我可是想当作家诶。”
接受了没什么可能性后,做事情方便很多。
手机软件里都是写完大纲开了头写不下去的长篇短篇,结束很多年的文章也没有投稿的打算,很难的吧,大概要迈出第一步。在网上收集了各大杂志社的投稿邮箱,熬夜写文章改了又改,传送到电脑上,添加附件,停住移动向发送的鼠标,靠在椅子上沉默很久,胀着眼睛怅然若失。
大概不会成功。
网上有人说了这一家杂志社很难投中的,这些信息到处都有啊随便看看都是,哪些人即使投中稿了依然没有收到回复和稿费,这个社会啊,骗子很多的。哪些人一家杂志社连续投了一年没有中过,搞不好你就不是人家的风格,还要有赏识你的编辑,这个社会嘛,说白了还是要有关系。哪些人投了几百篇稿子了中的还是很少,你看看你的文风怎么样嘛,这个社会呀,运气很重要的。
姑且算了吧。
试着实现梦想,就当是没能管住冲动的头脑所做出的一系列无法用寻常规律解释的行为行动。
“你们现在的大学生就是缺少韧性,拿出来的文凭一点含金量都没有。”
学校里的老师总是摆出资格说“你们这些大学生”,其实好多年前他们也是这种没有韧性的大学生,这句话就跟“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学生”一样毫无参考意义,挣扎好久决定接受自己这辈子大概没有机会出人头地,一个个姑且排列组合,“别努力了”的念头随着答案越来越清晰疯狂的叫嚣着,不就在这样做吗,每天混日子的数着毕业的时间。虽然迷茫毕业以后该怎么办,将来的路要怎么走,还是说着“高三的时候每天觉得世界末日要来了现在距离毕业三年不也好好的”来抚平不安。
相信着车到山前必有路也不是不可以的吧。
曾经迷茫的一代都为人师表说些漂亮话,语重心长的劝导下一届迷茫的一代要积极向上的生活。
要是草稿箱里没有一列的未发邮件,要是各杂志社的投稿信息没有存放在备忘录,要是那些青涩的幼稚的现在读起来直冒鸡皮疙瘩的文章没有整齐排列在备用硬盘,大概已经相信自己所说的放弃是真的,承认梦想对于一个整天装酷的二十岁青年来说真丢人啊。
在公交车上写文章的时候习惯性的遮遮掩掩,看到周围人多了一点就把页面换成朋友圈随意的刷刷,写小说大概多少有点不切实际的成分在,一个没有天赋的大学生打出来的文字而已,就像大一时翻出高中写的小说花一个下午读完那些青春期自以为是的真实情感和巧妙构思,逻辑散乱,情节薄弱,语言矫情,还沾沾自喜的发在论坛里美曰其名小说。羞耻,更成熟一点后再来看看这些二十岁的自以为是和巧妙构思,又是一轮羞耻。认识到这一点后,默默的下定决心不被别人发现自己的文章。
反正是不成熟的。
为了能把文章写到成熟的可以给别人看的那一天,还是要写下去。
其实也不是一个计划都没有完成的。
从十五岁提笔写些什么开始到二十岁,一直在写。
不是功成名就受万人敬仰的作家,而是甚至都难以启齿的但一直在写作的作家变相的实现了十五岁时为自己定下的计划。
“我要成为作家。”
姑且二十岁。
都已经二十岁了,距离十来岁不知天高地厚觉得读书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时随口说的我活到三十岁就去死的三十岁也不过是再一个十年,看着比自己小很多的表妹也开始为了高三住校补课剪短发,很过来人的感叹光阴似箭岁月如驹。在理发店被问是不是高中生心情已经微妙的不知道高兴好还是不高兴好,偶尔被不知好歹的小孩子叫阿姨也不好意思纠正是姐姐,大概自己是小孩子的时候看到二开头的年龄的女孩子也会叫阿姨吧。地铁里成群结伴打游戏的男生,戴上耳机还能聊天的女生,冬天穿着短袖在篮球场蹦跶的男生,光腿穿堆堆袜配裙子的女生,平头的男生,马尾辫的女生,明晃晃的阳光下各种红色蓝色青色刺眼的肥大的校服,和二十岁完全不一样的十五岁。
姑且还年轻。
在教育后辈大一的课程很重要,必须打好基础的时候也深刻的感觉自己真是个大人,过完生日就是二十一,再过完一年就是二十二。明明昨天还是偷偷摸摸进网吧然后被发现赶出来的未成年,一眨眼就成了你的行为自己要学会负责的成年人。家里遇到经济困难的时候放下手头的事赶到公司帮忙也是义不容辞,肩上的担子总是重了一点,买衣服的次数从周计数到月计数到年计数,对自己不再年轻最深刻的认识就是知道钱很重要,逛商场的次数少了,逛超市的次数多了。考试周熬完夜也不像两年前还能精神抖擞的跑出去庆祝噩梦结束,站起来整个脑袋晃来晃去,吸口氧气都觉得自己要昏过去了,好不容易止住的感冒稍稍少穿一件又一个喷嚏打出来,这些细节都在提醒年纪已经不小了。
姑且心甘情愿的混下去吧。
不甘心,还没有机会被喜欢的人正眼瞧过一眼,还没有机会去母校好好地嘲讽一番烫着大妈卷的初中班主任有眼不识泰山,还没有机会以作家的身份堂堂正正的介绍自己,还没有机会昂首挺胸的把大都市上海征服,还没有机会,在领导检查的时候,戴着红领巾站在班级的队伍里,完整的跳下第八套广播体操雏鹰起飞。
听别人说你的人生就这样得过且过了的人也不是真心希望人生就真的这样得过且过了。
有很多的计划,因为懒散没能实现的计划。今年要存够一万元,瘦到九十斤,春节过后就去打工,暑假去台湾玩还是泰国,冬天去北海道看雪吧,再也不买男装,到大街上找一个顺眼的搭讪,还是更早以前的,这次转学要做一个受欢迎的人,去问老师数学题,他就走在前面上去打招呼,和同学们说句话,和妈妈说我爱你,看海,完结一部长篇小说,睡前不吃零食,九点之前写完作业,写日记,给房间贴满画报,十天之内回顾一遍海贼王,画一幅水彩,被表扬,考上心仪的大学。
零零散散的,无聊的认真的。
在这中间珍贵的,不好意思只能用来嘲讽玩笑话一样说出口的我的梦想。
“我可是想当作家诶。”
我想当作家,可以出书,可以养活自己,可以借一支笔和这个世界交流的,那种作家。
姑且试试吧。
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