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却被火烧人一梦惊醒,本想拂去额间的汗,不意发觉自己眼角竟有泪水的痕迹。
刚刚被烧死的人,是我?
她颤栗着摸了摸自己的头、脸和身子,想确认一番,因那焚身之痛就仿佛是自己所受。确认之后发现马尾还在头上,虽然散乱了些,确实还在,脸上也没有伤痕,衣服也还完好着。
不对,我已经死了。
左却突然意识到这个真相。
她环顾一周,原来自己身在一处洞穴,石壁上写着几个字,不过一个都认不得,像是有着千百年的历史。
除此之外,身旁还站着一只大鸟,通体蓝色,不夹杂一丝丝别的颜色,这蓝色不是天空和大海的那种蓝,而是甲烷燃烧时的那种蓝。它身后六条长长的尾羽拉到地面,瞧着像书上的青鸾,但它周身羽翼并不鲜明,就好像身上真有一团火在烧着。
左却分不清青鸾火凤,不自信地自言自语道:“蓝凤凰?”
那大蓝鸟瞟了她一眼,又别开视线呆呆站着。
左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总觉着这个洞穴并非初次来,她闭上眼回顾,可好像一部分记忆被冻结,怎么都忆不起来。
左却再次仔细扫视了一圈,仍未发现任何端倪,她战战兢兢地走出洞穴,生怕惊扰了栖居在暗深处的未名之物,没想到此时天色已晚,明月如玉盘装饰着夜色,四下流窜的萤火,完全脱离了初秋的掌控。
左却心道:这是什么地方?都道上有碧落下有黄泉,难道这里就是传说中的天界?
正当她想得入神,大蓝鸟的哀鸣将她沉淀的思绪拉了回来,左却又慢悠悠地回到洞里,因为刚看过洞外的星光萤火,忽然回到洞里,才发现洞内亮如白昼,难怪醒来时不知此时竟是黑夜。
而照亮洞内的竟是石壁,左却心底感慨:匡衡要是住在这,都犯不着凿壁偷光了。
她一边暗自忖度,一边有意无意地摸着身侧的石壁。本来洞里安静得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和脚步声,忽然传来了鸡啄米一样的声音。她回过头,俯视着那只对自己不离不弃的鸟,那只鸟就是声源,不过啄的不是米而是发光的石壁。
“要是我还活着,还能给你买些米,现在虽然没有米,虫子应该能抓到,没必要吃石头吧?”左却在大蓝鸟身边蹲下,以保证双方的视线能够交流,“你饿的话先忍忍,等天亮了我去给你抓虫怎么样?”
大蓝鸟回转头看了她一眼,左却以为它在考虑抓虫的主意,可没等到十秒,它又继续啄石壁了。
左却不满地说:“喂,我生前可没对谁这么好过,你别不知好歹啊!”
等了一会儿,鸟没有反应,左却只好软了些:“我是看在你一直陪着我的份上,才说给你觅食的,你这样不领情好吗?你倒是表个态啊,你再这样我可生气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对方还是不看她一眼,她泄了气,改蹲为坐,继续自圆其说:“行吧行吧,我妥协。那你走远点,别妨碍我睡觉,反正石头都没什么差别。”
啄石壁的声音不绝于耳,左却轻轻揪了揪大蓝鸟的羽翼:“你信不信我把你炖了吃了?”
鸟还是充耳不闻,专心致志啄着石壁。
左却气得一把揪起大蓝鸟,把它举得高高的,本打算扔出去。反正鸟都是会飞的,丢出去也摔不了它。不曾想没了大蓝鸟挡视线,被它啄得愈发凹凸不平的石壁一下子全部映入眼帘,“石壁里有东西?”左却把大蓝鸟放了下来,“原来你想吃的是里面的东西。”
左却目不转睛地盯着石壁里的不明物,形似鸡蛋,却有四指宽。当她视线回到大蓝鸟身上时,才知它的喙已被石壁磨破,心软的她找了块尖石头开始敲打适才大蓝鸟啄过的地方。
不知过去多长时间,敲石壁的左手换了右手,右手又换成了左手,反复多次,不明物才逐渐显现,左却怕伤了里边的“大鸡蛋”,开始控制力度。直到手摸到那不明物,一个接一个轻取出,仔细端详了一番。
“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蛋,竟然还有九个,是什么蛋?该不会,是恐龙蛋吧?能吃吗?”她转过头看了一眼大蓝鸟,想要得到回应,不料大蓝鸟二话不说就用羽翼将九个蛋护在身下,俨然一副老母鸡的模样。
“敢情你不是想吃蛋,是想当母亲了?”左却摸了摸大蓝鸟的头,“难怪这么拼命。”左却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记忆里母亲的模样还和十几年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
最后恍恍惚惚也不知何时睡着了,许是思及母亲,左却睡得极沉,醒来已临近晌午,大蓝鸟的半边翅膀覆在她身上,半边翅膀护着那九个蛋。
左却心想:它是想把我也当蛋养吗?
她无奈摇了摇头,起身走出洞穴,此时洞外阳光明媚,花木飘香,和昨夜的风光大不一样。
想起那九个蛋,左却开始四处搜寻枯草,她打算给大蓝鸟和未出世的宝宝做个巢。大蓝鸟仿佛明白她的心思,飞出洞,不知去了哪里。
她拾了些干草,抱回洞里,编起了鸟窝。这活她自小做过不少,自然熟能生巧。不久,大蓝鸟回来了,喙里叼着她登山时背的那个包。
左却停下手里的活,抓过背包,咻地一下拉开拉链,翻找里边的东西。她从包里取出一本练习簿,粗略翻阅着。练习簿里滑落出一张纸,不,是张照片,照片里是个村妇模样的女子。
左却轻放下练习簿,轻拾起那枚照片,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由衷道:“谢谢你……”
大蓝鸟咿呀呀好像想说些什么,见左却没明白,只好用爪子挠了挠还没做好的巢,还看了一眼左却。左却会意,把照片收好了,继续编鸟窝。完成之际,大蓝鸟将巢放进了她的背包里,紧接着一个接一个,将蛋悉数放到了窝里,它用爪子轻摁着背包,又开始咿呀呀叫。
“是要我照顾它们?”
大蓝鸟仿佛听懂了她的话,点了点头,然后飞到洞外,盘旋在半空中,用它那独特的叫声呼唤左却。
左却用更多的枯草将包里的蛋垫好、隔开放,才背上包走出洞穴。
大蓝鸟见她出来了,停在她跟前,趴下身子,示意她坐上去。左却半信半疑,只敢将重力落在脚底。鸟这么瘦小怎么可能承受得住她的重量!正担忧着,大蓝鸟的身躯瞬时庞大起来,它头朝着天空,拍打双翼,一下离地面远了。
左却回过神时,手已经紧抓着鸟的羽毛,身子也紧贴着鸟背:“你羽毛这么光滑,摩擦力不够,不会把我摔下去吧?”左却问完这句话,意识到自己在对鸟弹琴,一时不语。
不到一分钟,左却忍不住又问:“你要带我去哪?”
鸟咿呀呀叫了几声,似是回答她。
到底要去哪呢?
左却正思量,耳边突然响起玻璃破碎的剧烈声响,可一抬头,愣是什么都没看见。不消片刻她便到了诗人崖,不知是日头正强,还是别的缘故,诗人崖一个游客都没有。
左却冷笑一声,心道:我在想什么呢!我已不在人世,此崖定非彼崖。我的脑子一定是被鸟搅糊涂了。
待她反应过来,大蓝鸟已经在诗人崖停了下来,一下又缩小了。左却担心压扁它,赶紧从背上下去了。刚一落地,便发觉脚下这岩面的质感和现实无差。她真是越来越钦佩眼前的这只蓝羽鸟,看着它就想起九个蛋,左却手伸到背后摸了摸背包,确定它们无恙才安下心来。
蓦然间,大蓝鸟飞离岩面,用它那滑溜滑溜的蓝羽毛蹭了蹭左却的脸,然后在她头顶绕了好几圈,呜呜哇哇叫了几声,咻地一下化成一簇蓝色的火焰,飞速朝她俯冲过来。
左却不由得抬起手防备,却愣是没发生什么。她如释重负地将手放下,大蓝鸟却已经消失了,人群的嘈杂声一下子就从背后传了过来,适才平静的诗人崖忽然热闹起来。
“好不容易放个假,我竟然跟你们来爬山了!而且还是个干苦力的角色……这就叫找虐么=_=”
“一个大男人就别吐槽了。”
“难不成你不是男人?”
“……”
听到“放假”这两个字眼,左却移步诗人崖边沿,俯瞰崖下,尚未发现不妥,但视线落在了一根短枯木上,她心中惊诧不已:这,这是我爬山用过的木棍!难道我还活着?
左却弯腰捡起那根木棍,一米六五的个子在游客当中并不算出众,但还是有人注意到她,并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议论她浑身脏兮兮、头发凌乱、肯定是个邋遢女孩。
其实,她五官周正还算标致,虽然一眼望去并不夺人眼目,但细瞧就会不自主地想多看几眼。尽管身形偏瘦,但多亏遗传了母亲的基因并没有瘦成皮包骨,脸虽小也偏圆润。总而言之,并没有旁人口中那么不堪入目。
大概是不愿再受人指指点点,左却没有丢掉那根枯木,直接抬起手将马尾重新扎了一遍,然后一边回想自己这一段经历一边下山。
下山后,看见山脚下的农家乐,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将近三天没进食,心中慨叹:原来人以为自己死了的时候,不吃饭也不会饿的。
她翻了翻背包,没找到一分钱。回想前日,因抱着必死的决心启程,也就带了刚刚好的盘缠,通讯工具更是没随身,这下回去也成问题了。
左却遥望西边渐沉的红日,猛吸一口气,双手紧抓背包肩带,鼓足干劲踏出了第一步。
她当初来到诗人崖景区门口的时候,还是2012年的九月末,如今再穿过这扇大门,还是2012年,但已经是国庆假期第三天了。
从诗人崖下来,走到夜里十一点多,左却终于远远看见学校东大门,她放慢步子,拄着木棍往校门口走去。
走了不远,就看见从校门口跑过来一道瘦高的人影,隐隐地还听见那人在喊“借……”,左却心想:大晚上的路这么宽,不至于借过吧?听着隐约是个男孩,应当也不会是借宿……
“姐!姐!是你吗?”那人飞速奔近,左却终于听清了来人的声音,忽然定在原地不走了。
来人看清左却面目之后,一下握紧她的手,嚎啕大哭,不知是因为喜上眉梢还是因为受惊过度。
“……左亦。”
左亦一直在哭,左却虽没听到对方答应,心知是左亦,紧绷的弦忽然断了一般,身子慢慢瘫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