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天的下午,我终于看到了我在做人方面的彻底失败。我承认了,其实这也没啥的,世上总算是存在着成功和失败的,就像白天和黑夜一样正常,世界上多一个在黑夜里瞎转悠的人又有什么呢?
这不都照样过来了吗。我想。
我漫无目的的地走着,仿佛就是在大白天的梦游一样。我往屋后的大河底堤走着,盛夏的天气,非常得热,连那些住在树梢的蝉都热得嗷嗷乱叫着,扯着嗓子喊着,仿佛把音量扭到了右边最大的地方,再也无处可拧。我就在这些歇斯底里的叫喊中幽魂一般往北走着,路还很多,一条路接着一条路的供着我来走,我很满意上天的安排--因为路总是接着路,我看到玉米地里恍恍惚惚的蒸汽,向上发着,像是烧着了一样。
烧着了好啊!可以不用下地劳动了,把闷在玉米地里面干活可真是难受啊,又热又痒,我可受不了。我巴望着太阳更猛烈些,希望他能吐出火来。
我走到去大河堤一半路程的时候,遇到了我的大奶奶,她正坐在树荫下带着她的小孙子呢。
“大奶奶好。”我打个招呼,想混过去。
“那谁啊,小三儿,你过来。”大奶奶见我想迅速溜走,就叫住了我。
“大奶奶,啥事啊!我得去大河里玩呢?”
“你都三十好几了,还玩玩玩。你过来给我看个事儿。”
“那您说吧!”我站住了。
“你看吧,这小路也快三岁了,你那个该死的三大爷还不知道跑哪去了,给他带孩子,都要了我的老命了!”大奶奶指着抱着的小孙子说。
我对这个小孙子的来历有点耳闻的,据说是这个到五十多岁仍然保持单身的三大爷,在给别人说媒的生涯中,认识到了一位傻女人,然后他带回了家里,在家里住了大半年,傻女人生产下来的一个男孩子。
这都是差不多三年多前的事情了吧,我记得三大爷,当时还是五十岁左右的样子,头发还没有像前几年见到的那样雪白,似乎还有点愣头青的感觉,眼光如炬,特别是对待女性,不管是女孩子,还是半老徐娘,他总会死死的盯上半天,仿佛那样就可以消了他半辈子没有沾惹过女人而留下的火一样。然而,虽然是单身老光棍的,但是,他却突然有了个新职业-给人家黄花大闺女说媒,当然也给人家小青年说媒,两头通吃--有一点律师的感觉。不知道每次成功之后他内心的起伏变化,但是他还是靠着这个生活着,据人说是可以有红鲤鱼吃的。他顺便在此过程中,给自己说了一个媒,也就是小路的妈妈,前年掉到河里淹死了的那个傻女人。
那可能真是个傻子。村里的人都知道的,之所以大家都这么说,是因为,几乎村里的所有的男人-比如我这样的十几岁的童男子,都见过那个在他家的坑边,赤身裸体擦身体的女憨子。有的男人还自以为是的做做好事,跑到憨子面前,把这个面无表情的裸女带回三大爷的屋子里,随后就会收到大奶奶的一阵恶骂,然后这个男人回家之后又会同样受到他老婆的一阵恶骂。
我当时就想,难道做好事也会被骂吗?我们学校总是提倡学雷锋,我之所以不敢去做,是因为怕她。我就被一个男傻子打过,至今还记忆犹新。
那傻子来到三大爷家之后,肚子就大了起来,不久就生下了这个叫小路的小孩子。
是个野种啊。大人们都讳莫高深的说到,脸上藏着轻轻的笑意。我看到他们这么说,大为不解,问为什么。
小孩子知道个啥。就会有人故作高深地训斥我这些质疑的孩子们。
直到我有一天明白了,想去与人讨论讨论的时候,但是大家都不再说了,管他野不野,与我们何关呢?对吧。但是对于大奶奶,她却一直疑惑着这个问题,以至于,到了我现在认识到我做人还是依然非常失败的时候,在我漫无目的的在大太阳下到处溜达的时候,她逮住了我,向我问道:
小三儿,你上过大学,有文化,你给我说说,小路身上就没有一点你三大爷的种?
我一听有人说我上过大学、有文化之类的话就好像是有人扇我耳光一样的难受,毕竟像上过大学的文化人都应该是非常成功的人才对,而不应该是我这样的常走夜路的人的,这不是在我走夜路的时候,再给我后脑勺来一棒子吗?我感觉到不耐烦,应付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说:
当然,应该,会有的。
大奶奶马上眉开眼笑的说到:
我就说嘛,应该,还是有一点的。哪能一点都没有呢!
我灵感突显了一下,似乎夜见电光了一般,是啊,哪能说我是全部都是失败的呢?做人嘛,我应该还是有一点的成功的,那种说我彻底失败的之类的话,都是一些非常混账的话。有谁能这么样的纯粹的失败呢?我至少还是个大学生吗,而且我还会很多的知识。
我特别崇拜的看着眼前这位白发苍苍的、满脸褶子的、黑瘦黑瘦的大奶奶,她的身体都干巴了,穿着的上衣也裂开了,露出了那一对黑黄的早就垂下去的老乳房,仿佛是一些藤类植物衰败干瘪的果实(比如干丝瓜和南瓜之类的),她搂着这个叫小路的孙子,向我望着,那眼睛中满是浑浊的泪水一般,她似乎在笑着,又像是哭的样子。
大奶奶,您说的对啊。应该有三大爷的种的。不要听那些混账人的话,他们懂个什么!我说到。
是的,还是上过大学的人说得对。以后小路也要像你一样上大学。大奶奶喃喃的说到。
我好像又被扇了一下耳光一般,但是,我想,这个养育了七个孩子的老奶奶,她对于生育知识和生物科学等等怎么就一点点都不懂呢?我要不要告诉她真相,而不要这么糊弄她呢?而且这些与我成功失败又有啥关系呢?
我坐了下来,坐在她的旁边,想着怎么向她解释。
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你比小路还小。你奶奶死得早啊。大奶奶顺理成章的开始了日常的唠叨,这个我都听了几十遍了,几乎每次到她家,她都会这么说的。现在我却感觉她真的抱过我一样。
于是我还是打算不告诉她实际的真实情况。我自以为是的以为我做了件好事,似乎一时忘记了那个对我做人成败方面鉴定的结果。
小路就是您的亲孙子。他会上大学的。我说到,起身就想走了。
大奶奶,您好好歇着啊。
她没有说话,在我的后面沉默着,之后,蝉叫的越来越凶了。
我走了,又向着大河堤走去。我不知道为啥必须要去大河堤,但是不去那边,我又没有地方可以去。
我想,小路的傻妈妈,淹死的时候,她还是赤身裸体的四仰八叉的漂在坑里的吗?
谁知道,应该是吧。我想,现在的小路都二十多岁了,问问他倒可以,但是,我至今都没有见到过他。他奶奶和他的爸爸早就死去很多很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