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居
一条不起眼的白虫从天花板里钻了出来。
它黑点样的足牢牢抠着白墙，绵软的身体蠕动着，嘴发出嘟噜的怪响，啃食着墙面。墙是蚕丝织成的，整座房子，除了空气合金制的骨架，其余都是蚕丝。
突然蠕虫身躯一震，大概是身下一庞然大物的躁响引起了墙壁的微震。富翁在同样丝质的沙发上鼾声如雷，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当然没有想到，几秒钟后他的脸上会掉落一条软东西。富翁抖了一下，下意识伸手去抓，结果像个被戳破的气球一样弹坐起来。
因惊怒而颤抖的手摸向沙发扶手上的按钮，接通了“蚕居工程有限公司”的线路，一个合成的AI女性出现在浮空投影上，“您好，这里是蚕居工……”富翁打断她的话吼道：“废物！天花板掉下一的白色建筑。如同拔丝的乳酪，或是结实的棉花，屹立在灯火通明处。
几十年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如长臂猿猴般勾着高楼窗户的护栏，在几层楼间来去自如。他所在的大楼高耸入云，可以俯瞰市中心较为矮小的蚕居。这里是X市的贫民窟。废弃的摩天大楼千篇一律从金属边的玻璃窗里伸出大簇绿色枝叶，上面爬着白色的蠕虫。
“妈！”他朝着下面一个在大簇带虫的叶子间艰难穿梭的妇女喊道。“还好意思！下来帮忙！”妇女没什么耐心，她这一类人有个雅称叫“采桑娘”，实际上被建筑公司的进货商称为“蚕人”，而从她剥下数千条虫的一天看来，更像是“蚕奴”。男孩不情愿地从窗挤进去，也开始将长成的蚕从叶上拔下来。蚕也是不情愿的，吐出的钢线般的丝总缠着他的手指，他马上将丝撕下来——若是等干了，是会撕下一层皮的。“恶心的东西！”他咒骂着，一边将蚕扔进桶里，然而有一条“顽固而恶心的东西”，竟悄悄爬到他手臂上，而且对树汁意犹未尽，被拔下来时，它嘴吮吸处留下一点血迹。男孩想把吸自己血的这生物掐成两半，想了想还是狠狠扔到了桶里。
夜深了，贫民窟逐渐寂静下来。夜晚是属于富人的，全部电力都供往蚕居。男孩倚在护栏上，仿佛还能听见蚕居里的喧哗声。那里的灯火将晶莹剔透的建筑照得像丝质的灯笼，或是蜘蛛在红宝石上结了网。而天空如同远处的海——那已经淹没原有的街道的海一样，是一种扑灰的暗蓝。天压下来，仿佛他所处的摩天大楼都要被压折，坍塌，他告诉自己不能再想了，明天还有一天的活干。
就在他要转身时一只飞虫引起了他的注意。飞虫在空气中撞了半天，飞向他们用来照明的一盏充电小灯豆大的灯芯。那可能是一只飞蛾。男孩伸手拢住那只笨拙的飞虫，一只他从没见过但相信存在的生物。他在一些老人口里听说，以前的蚕虫是会变蛾的，不过是自然生长的蚕，不是改过基因的蚕。他嘴角露出一丝笑，将飞蛾在他手上留下的黄色圆卵，蹭在供给蚕居的那些白虫身上。
又过了几年，终于有一只自然蚕虫，落到了熟睡富翁的脸上。
富翁命人仔细检查了居室的墙壁，结果在一间从没用过的书房，发现了墙上的好几条白虫。剥开那墙表面的蚕丝，富翁脸色变得苍白起来。墙里面，已经爬满了蠕虫。嘟噜着嘴，啃食那些“植物成分”的丝线。而且有些深藏在蚕丝之中，除非把整栋，整片屋子都拆除，否则要清理无从下手。
富翁呆滞地望着蚕丝墙。他没想到自己的房子，有朝一日会被这些渺小、恶心的生物一口一口地吃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