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高跟鞋的父亲》

1993年腊月里,进城搞副业的父亲回家了。我和弟弟惊着二丈高的奔子跑去山头迎接他,搞不清状况的黑狗也飘逸着一身狗毛跟着我们跑,惹得村子大大小小的狗都叫起来了。乡亲们纷纷被狗叫声唤出了屋。

父亲这次回来的穿着和去年又不一样了,这次更让大家惊讶——上衣是前襟爬满口袋的牛仔服;裤子是一条喇叭牛仔裤,裤腿就像两把倒挂的布扇子扫着脚面;脚上穿着五厘米高的黑色男式高跟皮鞋,鞋跟把走过的土路都能挖出两排坑坑;烫成大卷的头发从头顶劈成两半垂下,刚好盖住两只耳朵,上嘴唇的八字胡像毛笔画出来的那样工整,每一根都长在恰当的位置。

乡亲们围着父亲看,父亲朝他们一个个热情地打起了招呼:“二爷好着么?四嫂子闲着呢?杂哥今年麦子收成咋样?狗娃长大了……”

乡亲们关切地问道:“今年一年没见你回来,挣下钱没?”

父亲笑着回答:“好着来,今年工地效益好,起了两栋六层大楼房,工资也基本算清了。”

父亲这身“时髦”的打扮和时不时冒出的普通话让他在村口出尽了洋相。还没等到父亲走到家,谣言很快传遍了全村。

人们悄悄说:“二杆子今年回来得挺早,真是亏他先人,还编的言子。”

父亲那双一路挖坑的高跟鞋一直走进院子才停。爷爷放羊回来,看着那两排大小不等距离均匀的小坑一脸纳闷,朝着驴圈瞅了瞅,赶忙进门问奶奶:“两头驴是不是跑出来了?”

受不住“舆论压力”的爷爷等不到天亮就把父亲那双高跟鞋的鞋跟给锯了,等到他第二天穿时,人已经朝后仰着。

正月的社火还有几天才能闹完,父亲得回城里了。他把糊了几遍纸的羊油蜡马灯托付给别人,也给抓着他衣角的我和弟弟许下过年回来买一套“滑雪衫”和一顶“警察帽子”的愿望。

他掏出身上所有的钱给了母亲,只留下皱巴巴的十几元路费装回贴身的衬衣口袋。进城那天,母亲送了父亲几道山沟。父亲穿走了他那套“二杆子”衣服,只是脚上的高跟皮鞋换成了爷爷的“牛眼窝”布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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