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祝家父女商议好去万松书院寻找马文才家通敌证据的事宜后,祝英台来到自家后院寻梁山伯。
三月莺飞草长,桃红梨白。
祝英台第二次见到梁山伯时,他正在一泉水逶迤处下棋。无人与他对弈,梁山伯自顾自地拿起黑白子轮流落下。祝英台走过阶下石子漫成的甬路,一不留神,被石隙绊了脚,扑在了棋盘之上。
“你怎么还是这样不小心?”梁山伯怒道。
祝英台懵懂地看了梁山伯一眼:“什么?”
梁山伯一愣,赶紧起身:“原来是祝小姐。刚才我以为是我家书童撞了过来,你莫要见怪,他常常这样莽撞的。”
祝英台欠身一笑:“梁公子莫要恼,我帮你重新摆好便是。”
……
“祝小姐,要不算了吧。”
祝英台看着眼前残破的棋局,脸上很是尴尬,她自小就忘性极大,明明很简单的棋局却怎么也修正不出原来的模样了,看着梁山伯望着自己,突然觉得这一幕熟悉极了。
“不知祝小姐找在下何事?”
“梁公子才气过人,只是年纪尚轻,不知为何就急于投入他人门下?”
梁山伯没有想到她会如此直接询问自己,看来此世幸而祝英台家道殷实,她那无所畏惧的性子一贯秉承。
“家中寒贫,寻个营生罢了。”
“看来咱们丞相是个大善人,有如此待民如子的好官,真是我朝之荣幸。”
“祝小姐,若是有事相助不妨直言。”梁山伯听出讽刺之意,打断了她。
“你和你主子思虑如出一辙啊,明明有求于他人,却教他人自挂东南枝了。”
祝英台自觉比喻不当,太过盛气凌人,语气缓了缓:“我是想与你商议去书院之事。与马家既定婚约,我是不相信马文才会行轻率之事的,此番前去也只是求一个心安。”
“我明白祝小姐之意。只是到时不知‘自挂东南枝’的是何人了。”
“这是何意?”
“莫要多想,去了书院还是应当安心读书,不要被儿女情长蒙蔽了。”
“梁公子有何打算?”
“历来士族子弟才可以念万松书院,你无需隐姓埋名,免得让他人起疑,进书院后直接寻马文才,称自己是专程来看他的,让他替你保密身份。至于我,就装作不相识吧。”
“知己知彼我懂,只是……你不会要让我用美人计吧?”
梁山伯水波不惊的眸子动了一下:“祝小姐,你,说笑了。”
过了几日,祝英台带着银心和梁山伯一道出了祝家大门,同乘一艘船,行水路至万松书院。祝英台已换上男装,梳起男子发髻,这时正立在船头,惴惴不安地东张西望。还好两岸零星的人家灯火依稀透着光亮,让江中这艘船显得不那么寂寞。
梁山伯出生在贸城,家境清寒,父亲早年去世后,由母亲独自抚养,自小吃着百家饭长大。梁山伯十四岁那年贸城水患,民不聊生,谢丞相微服私访到贸城时,梁山伯趁机让杪冬施法,演了一出少年救英雄。当时谢安正在堤岸旁,突然起风,浪头迎面而来将众人打散,谢安顺水而下,梁山伯适时出现。救了谢安后,他便随谢安一行人在贸城逛了几日,期间谢安发现他有勇有谋,谅其救命之恩,就收了作门生。
梁山伯当谢家门生期间,朝堂之上王谢两党之争日益增长,因为梁山伯的平民身份,帮助谢家做了许多台面之下的事情,谢安对他尤为器重,此次寻马家通敌证据便派了他前来。而梁山伯早知祝英台此世生在上虞祝家,于是请命带上祝英台一同去书院。
梁山伯坐在船内望着清月高挂的夜空,想着自己这十几年人间日子,当真流光似电。
“你不用如此紧张,马家在杭州,与我们是相向而行,不会有人知道我们同行的。”梁山伯走上船头说道。
“梁公子世事阅历丰富,我是万万不及的,何况是要对付我未来夫婿,紧张在所难免。”
梁山伯继续不温不火地说道:“我自小不同祝小姐。祝小姐投胎了个好人家,不愁温饱,可天下人多的是只求生路的人。‘对付’二字不妥,若你未来夫婿是个蝇营狗苟之辈,祝小姐可能大义灭亲?”
祝英台低眉,梁山伯说得令她动容,她知晓朝堂之争,但不想让祝家参与其中。现在想来,从她家决定要联姻时,就注定躲不过了。这一遭书院之行,或许如父亲所言,是早有安排的。
“我自小玉粒金莼又如何?如今还不是前途未卜,在这里扮着男装被人质问。”祝英台没好气地说道。
“到时千夫所指,你祝家……”梁山伯拍了拍祝英台肩膀,“也榜上有名。”
“梁山伯,你这人真是奇怪,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在你眼里,我是卖身求荣之人,你觉得我为谢丞相卖命世故,其实在我看来,你也不过是为求自保罢了。”
祝英台一时语塞,踢了船桅两脚,银心慌张地跑了出来:“小姐你没事吧,刚才是什么声响?”
“是你家小姐火冒三丈的声响。”梁山伯看着祝英台,“别忘了,现在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
“银心,我们回去睡觉!你记不记得我说过,打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他不是好人!”祝英台一边大声说道一边大步流星进船坞了。银心窘迫地看了眼梁山伯,行了个礼追小姐去了。
要是从前,梁山伯定会觉得眼前的姑娘率性开朗,可爱至极,可那天祝英台在人群中的笑声让他记忆犹新。也许这一世的祝英台依旧,可梁山伯已经不是那个愿意帮她重铺星河的梁山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