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这诗句用来形容今日走在烈日下的感觉,真真恰当。其实时令还不算深夏,可在岭南这种四季混沌的地方,脱了厚衣裳,太阳一出,似乎就直接跳入夏天了,何况立夏已过。
年少时最喜欢夏日。最文艺最爱幻想的年代,读席慕蓉的诗啊罗兰的文啊,满腔都是浪漫诗情,“想你/和那一个/夏日的午后/想你从林深处缓缓走来/是我含笑的出水的莲”……乃至如今,夏日午后对我仍意味着热带特有的山坡林子阳光清风和身在其中的人的诗意闲情,当然这也有自己的经历和感怀搀和着,更因为年岁渐增糊涂也渐长,有时竟会记不清书里书外。
但如今毕竟不仅仅如此。夏来,即春去。前几日便无端地感觉有些倦怠。正暗自振作呢,这两日却在微博上为一户良善温柔的好人家及一个不及两岁被美国父母收养,将远赴大洋彼岸生活的幼小孩童哭了又哭。其实是好事。可这好事里,含着如许滋味,让人又揪心又感动,既伤怀又希望。想想人生短短几十年,回首一望,却也滋味难言吧,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更是难讲得很。前几年读陈存仁老先生的《银元时代生活史》和齐邦媛老教授的《巨流河》等,最吸引我的就是这种茫茫的身世之感,说不清道不明,人生况味尽在其中。扯远了,不妨再远一点,暮春的某个深夜,读朱天心的《学飞的盟盟》,也是颇多感慨。谢海盟无疑是幸运的,在外公外婆父母姨妈等两代开明人士的远见卓识及深厚学养抚育及影响下成长的孩子,她能飞翔,那是两代人搭建的天空。对比今时今日,周遭急功近利人心浮躁的当下环境,及父母自身的思想及学识所限,我们的孩子却要如何学飞?真真不堪深想。
门前白兰已经开过一段时日。早上从林下过,风过处,看花瓣叶苞片等纷纷飘落,地上狼藉一片。川人把白兰叫做黄桷兰,有人说“花瓣一开,就难看了”,信然。雨水最盛那些天,花香沁入润湿的空气中,时隐时现,说不足道不尽的温柔缱绻。坐在客厅翻书,或是敞开窗户,与阳阳在床上小书桌旁读绘本,偶尔望一眼,青碧碧的叶子翻卷,当中白花星星点点,都是很好的。晚上散步回到附近,晚风中白兰的香气婉转低回,让人一忽儿想起一些渐远的人和事。从前看汪曾祺老先生的文章,就知道它也叫缅桂花,汪老先生在《昆明的雨》中写道:“雨季的花是缅桂花。”又连带想起老先生那句“浊酒一杯天过午,木香花湿雨沉沉”,应景得很。木香就是俗称七里香的东西,南方常见草木,可这么常见的东西,今年似乎就是还没遇到过。
跟高叮当感叹,岭南自然有属于它的种种好处,但也不免有种种遗憾。在网上看友邻们的赏花照片,常要捶胸顿足:此地没有樱花、没有杏花、没有梨花、没有垂丝海棠……最近添了一样,也没有蔷薇?打问号是因为我不明确,照片中的蔷薇看上去跟我们常见的月季很像,但听说是不同的。又说它常常攀援在栅栏上篱笆上,那我确实没见过。可就算没见过,我对它也一点不陌生。黄庭坚《清平乐》烂熟于心快有二十年了吧:“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百啭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当年放学路上把念诗作消遣的少年,心境自然与如今不同。有些滋味,到底需要岁月发酵。
周邦彦《蔷薇谢后作》说得更直白了:愿春暂留,春归如过翼,一去无迹。可不是,写下这些字的时候,隔窗都能感觉到阳光的炙热。已经是明晃晃的夏日了啊。春天的确已经逝去了。
2015-5-18 四月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