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她跟父亲没有爱情,因为某种机缘巧合而最终走到一起。但每每看到母亲小心翼翼地把碗里最好的菜夹给父亲,父亲耐心地捋着母亲的衣服时,我相信他们之间是有爱情的,只是这爱情没有来得轰轰烈烈,但始终像汩汩流淌的河水源源不断。
一、相遇
母亲年轻时是村子里顶漂亮的一个姑娘,来外婆家提亲的人自然不少。而父亲因为一身黑黝黝的皮肤,到了已婚的年龄还没有一个像样的对象,不过父亲很能干,这还得感谢勤劳朴素的爷爷给了父亲这样的基因。爷爷的爷爷一辈是地主,家里有几十亩的田地,直到爷爷一辈时,家里还算是一户有钱的人家,爷爷经常周济街坊邻居,家乡一带的红白喜事基本上也是爷爷主持,因而爷爷在家乡一带有很好的声誉。爷爷家的田地很多,但他从来都没有雇长工,所以到了后面的阶级成分划分时,别人花了三天三夜绞尽脑汁的结果也只能把爷爷一家评为“贫上中农”,他们搜刮不到任何一件爷爷一家作为地主的证据,只能随手拎着几件“珍贵”的东西扬长而去。
母亲长相甜美、歌喉嘹亮、勤劳能干,在她十八岁时便与乡里年轻的教书先生订了婚,父亲因具备任劳任怨、孜孜不倦、铁杵磨针的工作干劲也与邻村的一名姑娘接结了亲。生活原本可以在预定的轨道里运行,但有时它却在我们不经意的地方拐了弯。月老有意将两条原本平行的线重合,谁也不能违背它。
春天本是一个万物复苏的季节,积雪融化、流水潺潺、百花争艳、蟋蟀低鸣,可是春季也是各种疾病多发的季节,母亲就是这个季节害的病,外公扛着被褥连夜带着母亲跋山涉水走了六十多公里的路去镇上做检查,谁知这一检查竟是诀别,母亲被留下来治疗,外公被劝回,没有栅栏的隔离成了一生的痛。外公一生最疼爱的就是母亲,因为母亲聪慧灵敏,孝敬老人。因对女儿过度的牵挂,外公自此落下病根,不久就与世长辞。
母亲无法接受突如其来的变故,狭小的房间,残破的家具,难闻的霉味,还有一张张陌生的让人恐惧的面庞,想着自己再也没有机会跟以前的姐妹们一起上山割牛草,一起下地挣公分,一起比歌喉,一起去吐槽,母亲禁不住潸然泪下。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她总是辗转难眠,泪水浸湿了枕头,不过人总是这样,生活的环境越恶劣就要变得越倔强,只有这样才能拥抱明天的阳光,母亲就是这样一个不向生活屈服的女人,尽管当时的她只有十九岁。
据说癸水女和戊土男结合最好,但我仍然相信父母的相遇是世间最美好的事情。父亲比母亲先来一年,当他清楚的认识到自己的境遇后,便渐渐接受了与亲人分别的事实,也逐渐接纳了周边的环境。只是父亲日渐消瘦,脸部轮廓明显,手上布满了一条条如沟壑般的裂纹,羸弱的躯体如衣架般撑着原本合适的浅蓝色的中山装,打满补丁的旧裤子上时时多了几个洞眼,谁也不会想到他曾是地主家的重孙。即便是与父亲结婚多年后的母亲回忆起初见父亲时的感受,依然是“不敢相信,他只有22岁!”
二、相恋
有些人相遇之后能迸溅火花,人们称之为“爱情”,而有些人遇着以后开始依赖彼此,我也称之为“爱情”,父母的爱情属于后者。在那个挣公分的年代里,很难遇上一个真心对你好的陌生人,但当父亲见到母亲的第一眼时就如痴如狂,从此毫不芥蒂眷恋着她。
父亲每次挣的公分都是队里最多的,因为父亲能吃苦,精力充沛,有使不完的劲儿,还因念过几年书,计算能力很强,因此父亲还担任了队里的会计,很多人虽时时在心里妒忌这位小伙子,但表面上还是不得不袒露对父亲的敬仰之情。自母亲来后,父亲干活就更加的卖力,匆忙做完自己的那一份工,就沿着曲折盘旋的山路狂奔到母亲忙活的地儿。炎热的夏天,太阳灼烧着大地,父亲还是挥洒着汗水,奔赴自如,有一次被草丛里的一条响尾蛇追赶,父亲连摔了几个跟斗,额头撞了路旁的石子儿,血就像火山爆发般喷出来,从此父亲的脸上添了新的伤疤,却多了几分笑容。
原本以为自己从此掉进了冰窖,生活没有半点希望的母亲,也因为生活中出现了一个瘦弱而能干的小伙子而添了点滋味,母亲开始收拾黑漆漆的小屋,把爹爹拿来的煤油倒进玻璃瓶中,从抹布上撕碎一小块布作为灯芯,从地里捡起高粱穗、黍子穗,去粒之后把它们编织起来当扫帚,把破烂不堪的衣服捆绑在一起当抹布。母亲擦拭着被雨水浸黄的墙壁,清洗着摇摇晃晃的木凳子,把床挪到靠墙的位置,打开破败的玻璃,让午后的阳光斜射进房子里,霉味渐渐被阳光驱散,每晚睡觉母亲都可以闻到从被褥间里散发的阳光味儿。
生活原本可以风平浪静,父母并不期待偶尔溅起的浪花,母亲的歌声开始响彻于各个山涧,父亲乐此不疲地来回奔跑,父亲不懂得怎样表达爱,说起话来显得很笨拙,而母亲情感细腻,她开始替父亲缝补衣服,把一个个破洞缝成了一个个花苞的形状,他们开始依赖彼此,对方成为自己生存下去的精神支柱。可是原本没有半点风波的海面上突然刮起了海啸。父母平静的生活一刹那间被乌云吞噬,他们也被推进了万丈深渊,无法自拔。村里几位闲的没事做的老人,不定时的蹲点在各个山头,观察着田野里的一举一动,他们没有相机所以没法拍下父亲帮助母亲干活的瞬间,但是却将这所谓的天大秘密公之于众,闲人是巴不得生活多点波澜的,只要这风浪刮得不是自己,自己还是扮演着一个旁观者的角色。
消息像被人掏了的马蜂窝般一下子炸开了,刚刚萌芽爱情一下子被扼住咽喉,连最后的火焰也被掐灭。队长组织整个队的人开了一场批斗大会,把矛头直接指向父亲,于是队员们都绞尽脑汁地出主意,为处理父亲想了一堆万全之策。最终他们把父亲关进谷仓里,用尼龙绳把父亲的双手捆绑在柱子上,并用鞭子抽打了父亲,血瞬间溅出染红了一个个花苞,色彩鲜艳夺目,父亲自始至终都没吭一声。队员们情绪高昂,主动要求巡逻,不准母亲靠近父亲一步。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惊到每一只休憩的小鸟,它们盘旋在谷仓的四周,拼命地用尖嘴啄封闭的谷仓,这件事震惊了那些出谋划策的人,他们使了吸奶的力气也没将小鸟赶走。母亲好似又看到了希望,她起的比往常还早,干完自己的那份活还跑去干父亲那份活,奔走于山间的人换成了母亲。母亲又开始唱起了她的山歌,声音更清晰更嘹亮,只是歌声里多了几分伤感,困在谷仓里的父亲重新绽放了笑容。
父亲被困的第五天,村里刮起了大风,乌云密布的天空好似要碾压整个大地,树林被吹得刷刷作响,小鸟们火急火燎地往山洞的方向飞,风掀起了房上的瓦砾,摇摇欲坠的土房子像极了浪尖的小舟,被吹得迷失了方向。那天村里来了很多的白大褂,他们给一个个村民们做检查,每检查完一位就在密密麻麻的名单旁打上勾,但是他们没有发现爸爸,正疑惑时,妈妈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哭得惊天动地,哭得撕心裂肺,她毫不畏惧的把实情告诉了医生们…….一阵唏嘘声,空气瞬间凝固了,村民们瞠目结舌,医生们更是无比惊讶,他们完全想不到在这与世隔绝的小村庄里,人性是如此的丑陋,可以毫不顾忌法律胡作非为,他们把父亲放出来时,父亲已经瘦得只剩皮包骨,双眼凹陷,颧骨突出,站立不稳,被捆了近一百二十小时的双手,麻木无力,绳子与皮交互镶嵌,但是父亲的双眼依旧炯炯有神……..村民们一个个像极了过街老鼠到处乱窜,不敢吭声。
生活的道路本来就是坎坷不平的,要等待别人给你审判,给你一个公平的待遇,无非是南柯一梦,因为人们都愿意相信时间会抚平所有的伤口,所有的痛苦都只是一个小颠簸,很快就会变得模糊不清,谁都乐意去寻点新鲜事。他们没有受到任何惩罚,但只要是个人自己的良心多少也会受到一定的谴责,他们不敢再兴师动众,只是在心里盘算着怎样尽快找到下一个机会入手,闲人是耐不住寂寞的。
三、相爱
命中注定的姻缘是拆不开的,就好似弹簧,拉的再远,只要一松手它又会弹回原来的位置,纵使你使再多的力气也都是徒劳。母亲摘下第一茬百合花插进透明的玻璃瓶中,含苞的百合花就像父母之间的爱情迎着一束束阳光等待绽放。1980年父母康复,他们终于可以走出这封闭的屋舍,拥抱外面的世界,尽管外面就近在咫尺,但是在过去的几年里对于外面,他们却是可望而不可及。走出这没有栅栏的隔离之地,父亲第一时间就决定把母亲带回了自己的家,他要把这位值得他疼爱一生的姑娘介绍给自己年迈的父母,给他们一个惊喜。
就这样一个苗族的小姑娘跟着一个土家族的小伙子终于走到了一起,跨越民族的恋爱再次引起人们的争执。奶奶并不支持这对苦鸳鸯。这个身高只有一米四九的小女人,一开口说话,声音便能填满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她不会打理自己,一头参差不齐的头发覆盖着尖而小的脑袋,就像垒高的三角形的谷子堆,脸上没有半点红晕,很少看到她笑,一身灰黑色的衣服把她遮蔽的严严实实,每次在小溪里洗衣服,衣角总是浸在水里,等她洗完拖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回来时,沾满水的衣角一路上吸了不少灰尘,很难想象这位连头发都不会梳理的女人居然是大地主的孙女儿。但是她也有她的不幸,她的爷爷奶奶因为是地主的缘故所以被枪毙了,土匪们推测地主家肯定有家缠万贯,所以想了一个周密的绑架计划。
那是一个寒冷的下雪天,一阵阵寒风在不停地怒吼,树林被吹得飒飒作响,呼出的气能瞬间冷凝成白烟,山上的树枝被冰雪覆盖,河流的水也凝结成一层薄薄的冰,野猪们钻进了山洞里,广袤的土地上到处都是皑皑白雪,脚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就是在这样一个连企鹅都需要取暖的寒冷的季节里,土匪们趁着半夜把她偷走了,并扬言要几十两的赎金。后来也不知土匪们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了解到她的爷爷奶奶已经不在人世后,便觉得她是累赘,于是三更半夜就把她丢在冰冷的堤坝上,第二天人们找到她时,她已经奄奄一息,嘴里嗫嚅了几句后,就晕倒了。那时她才十三岁,也许是因为受到了惊吓,也许是因为受到了寒风的侵袭,她身体的发育就在十三岁那年被禁锢了,唯独嗓门还继续扩大。
就是这样一个发育不良的女人却遇到了世上极少的好男人。他一米七八的身高,瘦而健壮,小麦色的皮肤尤为耐看,低垂着长长的睫毛,深黑色的眸子好似隐匿于山涧里的清泉,高挺的鼻子,棱角分明的脸庞透露出几分冷峻。他能吃苦,从来不要奶奶下地干活,几十亩的田地从来没请过长工,实在喘不过气时只会请几个短工,工资都是当天结算,那时给我们家放牛的、砍柴的、挑水的、挖地的,还真有那么几个人。从长远来看,外公外婆把奶奶托付给爷爷还真是一个明智之举。可是外公去世的早,我从来没有见过外公,我对他的了解都是从爸爸妈妈的口中得到的,但是我自始至终都相信外公是世上顶好的一个人。他用他一生的时间勾勒出一幅完美的家庭图,遗憾的是,时代把他逼得近乎窒息。
如果说生活偏离了原来的方向,那么只要生活还能继续,又何必急切地把它扭转?只要跟你一起编织蓝图的那个人有一颗坚持不懈的心,美好的生活定能如期赴约。父母的爱情没有一点儿动摇,聪慧的母亲开始帮助眼前这位笨拙的女人,母亲在琳琅满目的饰品中精心挑选了几个发夹,开始给奶奶盘头发,要知道这是奶奶一辈子当中第二次盘发,第一次是在她新婚当天,轿夫们把她抬到爷爷家里的第二天,她的头发就没有苏醒过。母亲还教会了她做饭,更是提醒了她洗衣时要把衣角卷起…….奶奶突然像一个孩子受宠若惊,这个原本喜欢絮絮叨叨的女人,突然看见自己窄小的房间被收拾的干干净净,仅存的几件破旧的家具被摆放的整整齐齐后,就再也不敢对母亲大吼“你是苗子的孩子!”
如果父母能够留下来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那一定是一个完美的结局,至此就应该打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可是父母他们都不是童话里的王子和公主,他们没法如愿抒写自己的人生,更不能估测未来。由于当时药物研制还不是很成熟,他们还是要定期做检查,迫于此,他们还是得回到了原来的生存空间,他们没有向世人公布他们准备结婚的消息,但是他们彼此已经成了相濡以沫的鱼和水。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在车辙上只留下刻苦铭心的记忆。挣工分的年代已不复存在,所有的村民按人口分到了很多的土地,别人都说父母极为健康,所以他们被优先分到了离家最远的土地,草多树少的封山。母亲不识字,父亲就逐字逐句地给母亲念属于他们的土地,母亲听后喜极而泣。从此父亲不再需要来回在颠簸不平的田埂上跑,他们可以并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原本荒草萋萋的土地上长满了绿油油、金灿灿的庄稼,一排排高高的玉米杆上挂满了一个个饱满的玉米,柔顺的玉米须随风飞舞。秋收季节,稻浪翻滚,稻谷飘香,年丰岁稔。
四、相依
八二年,母亲有了第一个宝宝,胎儿未满三个月就被那些眼光犀利的人看穿了,村民们十分焦虑,担心这个没落的家族会突然变得强大,于是决定再次进行打击,只是他们已经不敢明目张胆的欺压,只能学着幼儿园的小朋友打起小报告,医生们经过村民的怂恿之后,也决定打掉这个孩子,那段时间白大褂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但是能否直接祸害一个幼小的生命,他们还拿捏不准。为了保护这个尚未遇见阳光的小生命,母亲过着心惊胆颤的生活,狗只要一叫,母亲撒腿就跑,躲进最深的丛林里,直到村里恢复了平静,母亲才借着月光蹑手蹑脚一步步摸索着回家的路。
一场美好的怀孕史突然间变成了一段逃难史。原本还在襁褓里孕育的爱情却被强拽出来考验,就像走在布满荆棘的山路上的人们,突然被狂风暴雨袭击,纵使步履艰难,也要强撑着前行,因为留下只有风驰电掣,前行或许还能创造奇迹。白大褂就像幽灵般存在于父母的生活中,只要他们不出现,母亲还是照样扛着锄头、铁耙跟着父亲一起干活。只是白大褂经常搞突然袭击,而且还是便装出行。有一次他们是趁着黄昏来的,那天出奇的安静,没有风声,也没有昆虫的鸣叫声,狗懒洋洋地趴在地上,鸡早早地进了窝棚,牛默默地躺在牛栏里反刍吐草,只有夕阳的余晖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熠熠生辉。母亲正晾着湿漉漉的衣服,父亲正在粗粝的石块上磨着一把缺了半点小口的长柄割草刀,刚刚煮熟的米饭正散发着香喷喷的气息…….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现,大吼:“抓住她,抓住她!”一切来得猝不及防,母亲惊慌失措。她赶紧丢下手中还在滴水的衣服飞奔着离开,而村民们却未缓过神来,并且很多村民是不够健康的,他们行动不便,有些走起路来颤颤巍巍,所以他们根本没有那么敏捷的身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的身影急剧消失在黑夜的暮色中,聪明的医生们是不情愿亲自出手的。母亲气喘吁吁,越跑越远,天空渐渐落下了帷幕。
那晚没有月亮,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让人可怕,茂密阴暗的森林里时不时传来阵阵嗥鸣,掩盖住母亲短而急促的呼吸声。在海拔一千多米的高原上,一到晚上就凉风习习,在母亲四周有不知名的植物正来回晃动,露水开始爬上随风摆动的枝头,脚底下有看不见的小动物在蠕动。没有月光,母亲无法辨别方向,并且一路狂奔的她也没有记下自己走的路线,泪腺发达的母亲终于抑制不住情绪潸然泪下。她紧紧地抓住每一株安全的植物,小心地迈着艰难的步伐,在这荒凉的大地上黑咕隆咚,没有半点亮光。摸了一段路后母亲终于发现了一个淡白色的正方形状的物体,它静静地躺在那里,母亲知道那是一块干净的石头,爬到石头上才感觉自己全身火辣辣的,额头上还有冒着冷汗,母亲抚摸着日渐变大的光滑而圆润的肚皮欲哭无泪。
白大褂们因为没有完成一项大工程就马不停蹄地离开了,爸爸拿着家里最大的钵盛满了饭菜偷偷地离开家去寻找母亲,走了很远的路父亲才用火柴点着了左手托着的煤油灯,边走边喊着母亲的名字——“满——满”。母亲战战兢兢毫无睡意,等到父亲找到母亲时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皮,拽在手中的塑料带子已经卷成了一条细线,塑料袋中的米饭已经没有半点热气。朝阳如此美,洒在露水上似一个个晶莹剔透的珍珠,疲惫的父母相拥而泣,哽咽的母亲没有咽下一粒米。
母亲肚子越来越大,身材反而越来越瘦,奶奶来看望他们的那一天,也被她的巨大转变惊吓到,气愤的奶奶大声喊叫:“是谁欺负我家媳妇儿,给我站出来!给我站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平时那些趾高气昂的村民们却不敢出声,有的虚掩着房门,有的甚至紧闭大门。奶奶没办法,只能把问题转向父亲,在逼问下父亲终于讲出了实情,奶奶义愤填膺……接下来的一系列举措,让我不得不佩服这位嗓门大而勇敢的奶奶,她一个人跑到县里要说法,并摆明态度“儿子和媳妇在这件事上不能再受任何欺负!”也许上头的官也被她坚定的态度所折服,毕竟他们的禁止是没有任何理由的…….至此,虽然父母的爱情没有受到村民们的认可,但是谁也不敢再肆无忌惮的迫害他们,他们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但是前进的步伐却从未间断过。
父母终于在一个硕果累累的秋天收到了上天最美好的恩赐——一个大胖儿子。初为父母的他们欣喜欲狂,孩子嗷嗷的待哺声喜到母亲眉开眼笑,她小心地抚摩着孩子蓬松的头发,喃喃地哼着小曲儿,拿出家里最好的布料,小心地为孩子裁剪衣裳。父亲则初下食堂,宰杀了家里唯一一只下蛋的老母鸡,家里的锅碗瓢盆在父亲手里很不听话,厨房里时不时穿出霹雳哐当的声响,烧糊了的饭菜的味儿毫不客气的四处飞扬,父亲依然用最大的钵给母亲盛饭,把最好吃的菜全部夹到母亲碗里,摞得老高老高,与往常截然不同的是,餐桌上多了一道汤。生活的小舟跌跌撞撞,父母依旧将其划得原来越远。
一贫如洗的家也在一点一点转变,崭新的竹椅取代了腐烂的板凳,一件件浅湖色的衣裳代替打满补丁的衣服,父亲用揉成团的泥巴封装墙角的老鼠洞,架起长梯翻瓦重盖,阳光透过一个个缝隙射进阴暗的房子里,点缀着每一处狭小的缝隙。母亲用柔软的抹布擦拭着木门,换掉生锈的小锁,长满蜘蛛网的破玻璃被擦得一尘不染,水撒在橙黄色的土地板上,没有半点灰迹。父亲花掉家中一半的积蓄购买了两只羊,两只温顺的羊,长着尖尖的角、发达的四肢,圆溜溜的眼睛,洁白而柔顺的羊毛,拖着长长的胡须,时常翘着短短的尾巴,与众不同的是,它们的腮帮下还挂着两个圆圆的小珠子,就像女子耳垂上吊的耳环一样,走起路来精神抖擞,时不时发出“咩——咩”的叫声。从此荆棘丛生的山坡上又多了几个洁白如雪的小点。
然而好景不长,在小孩儿刚咿呀学语还未蹒跚学步时,它就永远地告别了这个世界,尽管嚎啕大哭的母亲抱着她跑了几个医院也未能挽救这个幼小的生命,它变成了天上那颗最小的星星,镌刻在湛蓝的星空中,凝视着世间的风吹草动。虽然很快就有新的生命降临人间陪伴父母,但是失去他的痛仍旧在母亲心头上划了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随着心脏的每一次跳动,伤口都一次次崩裂。生活瞬间回到了原点,孤寂的村子,冷漠的人群,瑟瑟作响的杂草,还有昆虫交织鸣叫的噪音…….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康复的村民离开了这块谈虎色变的土地,只是他们走时目光呆滞,神情恍惚,没有半点欢喜,他们不敢揣测别人是怎样看待自己的,也不敢妄想未来的生活能多点光彩,他们害怕别人在自己背后窃窃私语,害怕与人交流,甚至害怕抛头露面,因为外面的人都在他们的脖子上挂了一块隐形的牌子,上面指证他们是“不健康”的,这个牌子伴随着他们的后半生,直到一抔黄土掩盖住他们的躯体,灵魂消散在熊熊的火焰中,他们随之也消逝在人们的记忆里。正因为这样的原因,父母没有离开,与其要忍受各种异样的阳光还不如自己生活的自在。
后来,一个个幼小生命陆续来到父母的身边,父亲祖辈三代单传,终于到父亲这一辈有了一个天翻地覆的转变,母亲算是给父亲光宗耀祖了。当第五个孩子刚满四个月时,奶奶含笑与世辞别,奶奶生前没有什么病,身体很硬朗,在爷爷去世后,她就独立支撑着自己的小家,以前连饭都不会做的她,在丈夫离开后,也学会了下厨,把冷锅冷灶变得热气腾腾,家门口满是瓦砾的小圆子被她打理的井井有条,里面种满了瓜果蔬菜,只是常年独自面对着冰冷的四壁,难免多了几分寂寞和忧郁。父母偶尔也会抽时间轮流回来照看她,晚年的她声音降了很多分贝,伛偻的背好似一把弯曲的弓,宽大的衣服压在她身上,使她看起来显得更瘦弱、更矮小。我没能记下奶奶的面庞,也没能记下她独特的嗓音,因为第五个孩子恰好就是我,那时我才四个月,她的离去没有给我带来半点忧伤,我的啼哭声与亲人哭灵声碰撞,显得极不协调。但是人死时总是有那么些诡异的事情,年仅三岁的姐姐就清晰的记得,在奶奶出殡前一天,她亲眼看见奶奶在灵柩前正背着一个啼哭的小孩,只是她很快就像山腰上的云雾迅速消散了。
奶奶去世后,所以有关于爷爷奶奶的记忆全部尘封在那三间塌败的小屋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变得模糊不清,我们后面的三个孩子再也没有机会喊“爷爷、奶奶”这几个字,更没机会跟他们亲昵的相处,他们好像只存在于一段离我们很远的历史中,我们只能通过触摸他们曾擦过的墙壁去感受他们留下的冰冷的温度,俯瞰千百万个残缺的脚印去想象他们模棱的足迹。他们是黄昏里消逝已久的影子,而在我们的生命里却没有留下一点背影。
五、相伴
家族里因为多了七个小孩,确实在人数上变得“强大”了,但是自爷爷奶奶去世后,父亲在这个世界上就失去了依靠,他没有一个亲戚,父亲只好挺直腰杆支撑着这个弱不禁风的家庭,孩子们把他作为遮阳的荫蔽,他只有用自己瘦而坚硬的肩膀扛起这个家。母亲原本修长的手指也留下了一道道无法愈合的伤痕,皱纹毫不客气地爬上了母亲的眼角,皲裂的脚后跟长期与雨水接触。在这沉默的空气里,他们从未放下手中苦而累的活儿。父母在田间劳作时,就扯下干草垛铺成金黄色的毯子,让孩子们在上面嬉戏玩耍,他们在玉米地里干活,把成熟的玉米棒子摘下后,就把细长的玉米杆子摆成一排,让孩子们在上面午睡,孩子悠长的呼吸声如同微风拂过后的树叶温柔的呢喃。
父母的爱情一路上磕磕绊绊,经历无数个风风雨雨后终于结成了果实,即便在最贫瘠的土地上他们仍然相信会得到那么一束阳光的青睐,阳光能把天空映得绯红,会把孩子沐浴长大。只要不向生活低头,总能找到一条出路。为了养活一大家子,父母竭尽全力,他们没有舍弃家里任何一块土地,耕田耙地,一年四季没有半天停息,或许是因为太过于疲惫,亦或者是担心说话会耽搁劳动的时间,父母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少。后来哥哥姐都去了距我们家有八十多公里的外婆家上学,家里的日子变得更加的拮据。
父亲总会定期给孩子们送米,外婆住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没有公路更没有车辆,方圆百里都很难有一户人家,蜿蜒绵亘的山路里被茂盛的狼尾草覆盖,每走一步都要先用手掀开草开路,倘若不熟悉这曲折的山路,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父亲总是在黄昏时去的,这样不会耽误白天的劳作,在衣服兜里会揣着一把小手电筒,肩上扛着五六十斤大米,父亲单薄的身子穿过一个又一个连绵不绝的山坡,越过一条又一条浅浅的小溪,听到无数只野山羊“咩——咩”的叫声,蝙蝠盘旋在父亲手电筒射出的光圈上,嘴巴似镰刀状的猫头鹰卧在树梢上发出短而急促的尖叫声,草丛里时不时传来“沙沙”的声音,晚上走夜路总感觉后背是凉飕飕的,但为了给孩子淳朴的爱,父亲没有半点顾虑。
外婆家的房子是用一根根细长的竹子编织成的,在砌房之初,竹子与竹子之间有很多大小不一的裂缝,外公就用农村盖房的土方法——用新鲜的牛粪黏合,这样的竹房子很不坚固,自外公去世后,房子也没再翻新过,经历了日晒雨淋的房子显得摇摇欲坠,好像一阵狂风就能把它连地掀起。外婆家院子里栓着一条大黄狗,柔顺的黄毛随地垂下,圆溜溜的双眼咕噜噜直转,长长的耳朵机灵地竖起来,父亲每次都是半夜三更才到达,狗在这时总是叫的很起劲,难得有这样一个不速之客深夜拜访,它要扮演最忠诚的守护者的角色。没有月色的夜晚显得更寂静更凄凉,蟋蟀的叫声在村寨中回荡,青石板砌成的小路也沉寂在漆黑的夜色中,无法辨别他们原来的模样。外婆还是一如既往地打开门迎接父亲,他们寒暄了几句,父亲喝了几口冰凉的泉水就起身离开了,父亲没有去看孩子,他们睡在外婆家的阁楼上,上楼得爬上一架被虫啃得只剩残骸的梯子,哥哥姐姐们那时都是跟小舅的孩子们睡在一起的,父亲怕吵到他们,每次都是蹑手蹑脚地来又小心翼翼地离去。晨曦映着崇山峻岭清一色的绿,溪水淙淙,青松鸟鸣,阳光还未蒸干晨露,父亲已回到家中,磨破的解放鞋,充满血丝的双眼证明他彻夜未眠,他摩挲一下褶皱的衣服,又起身下地干活。
父亲用半辈子的时间诠释了农民的辛苦,用他长满老茧的双手一点点改善家庭的环境,父亲的背影是高大健壮的,他打算用自己单薄而坚强的双肩去支撑着这个家,去填补一个个偌大的窟窿,但是生活却没有给他任何机会,生活跟他开了一个真实的玩笑。在切断了的轨道上,垂死挣扎,却看不到半点希望,凄凉、孤独开始像四周蔓延,嗅到的是冰一般的冷气。九六年的一个夏天,父母正在玉米地里给玉米除草,那天天气异常的热,天空没有一朵云彩,没有一丝微风,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被锄头掀开的土块里包裹着几条干枯的红蚯蚓,蚂蚁争先恐后往更深的洞钻去,蜻蜓贴着树荫处低飞,水牛躺进泥潭里,厚厚的泥巴驱赶掉让人厌恶的蚯蚓。哥哥在山洞里舀来清凉的泉水,给父母送去,那天父亲感到自己的头很疼,像被千万颗针扎一样,越是到后面,疼痛就越厉害,但是父亲不以为意,以为只是天气的原因。接连的几天,针扎似的疼痛一直伴随着父亲,连睡眠也不放过,伴着阵阵呻吟,父亲渐渐支撑不下去,他不得不上医院检查。
母亲第一次去市里,是陪着生病的父亲去治病。在医院里排队挂号、缴费、就诊、照CT……母亲不识字,她与父亲寸步不离,父亲照CT时,她就在走廊上徘徊,两只手来回搓动,等待的时间过长,她显得很焦急,蹙着眉头、踮起脚尖试图透过门上的玻璃看里头。父亲最终确证为“神经性头疼”,主治医生建议父亲多休息,并叮嘱他不能干重活。可是这怎么可能,倔强的父亲刚吃两天药,感觉身体稍微有些好转,就开始挑水、砍柴,当疼痛再次吞噬他的神经时,他才稍稍休息,尽管母亲屡次劝说他,但他父亲还是很执着,就这样反反复复,病没有得到根治,折腾了两年,直到九八年,父亲使出浑身解数也站不起来,曾经吃过的药对于父亲的病已经毫无用处。母亲哭肿的双眼,父亲日渐憔悴的面庞没能驱赶病魔,它们反而在父亲的大脑里日益猖狂。尽管后面父亲也去过大医院做过检查,但是由于经济问题,检查没敢做彻底,以后的日子里父亲靠的是“去痛片”过日子,没有人能承受父亲的疼痛,没有人能体会母亲的辛酸。曾经两条重合的直线,一刹那间被迫分开,摇曳在寒风凛冽的冬天里,成为两条无法相遇的平行线。
父亲无奈的换下了陪伴他半辈子的磨破的解放鞋,取而代之的是厚厚的棉鞋,裹上以前冬天才要穿的棉大衣,墙角一隅是父亲的常住地。从此扛着犁耙、牵着牛的是母亲,父亲整日的呻吟声、咳嗽声、干呕声撞击着四面墙壁,母亲无力的哭泣声回荡在空旷的山谷里,眼泪只在没人的地方流,泪水无法阐述心中的辛酸和无奈。母亲还是一如既往的关心父亲,一有时间,就会用小木槌给父亲轻轻地敲打着头部,医生说父亲的头痛是血液凝固造成的,“叮叮叮”血液在小木槌的驱赶下流的更顺畅了。父亲也开始变得细腻起来,他会给母亲烧一壶水让母亲洗头发,乌黑光亮的发髻经过清水洗涤后显得更青、更柔顺。微风轻拂缕缕发丝,千丝万缕的发髻随风飞舞,尽情享受落日余晖。疲惫一天的母亲偶尔会在晚饭的时间斟上一杯酒,呷几小口,酒精能麻醉神经,忘记身上的疼痛和疲惫,能快速进入梦乡,梦是生活中唯一的美好。
母亲起早贪黑地劳作,菜畦一年四季都是碧绿的,饱满的稻穗压弯了稻杆,丰腴的玉米挂满了枝头,母亲用她勤劳的双手和聪慧的大脑经营着这个家,她的手变得又宽又大,肩变得坚挺而有力。很难想象,就凭着母亲一人不仅养活一大家子还让接连不断的孩子成功进校学习。家里没有什么积蓄,百分之九十的收入来自大米,每次卖米都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情,从家里到镇上走的都是山路,路非常窄,它几乎不能同时容纳并排的两只脚,只能一前一后,路的四周荆棘丛生,一到下雨天山路就变得泥泞不堪,每走一步泥巴就像强力胶一样粘住鞋底,越粘越厚,如果你不及时将其刮掉,走到镇上你或许会长个几米。卖米之前,都要先把到粮仓里的谷子拿到镇上去打,哥哥姐姐会跟着母亲一起。母亲背120斤,15岁的哥哥背60斤,12岁的龙凤胎的哥哥姐姐,每人背40斤,无论刮风下雨从未耽搁,有时恰逢哥哥姐姐上学,那么也会换更小一点的孩子去。
母亲不仅会种庄稼还会绣花,晚上在昏暗的煤油灯小心地缝补着一个个小钱包,每个钱包上都会绣上几朵美丽的花,每针每线缝的恰到好处,黄澄澄的花蕊、粉色的花瓣、碧绿的两片叶子自然的贴着花瓣。由于花朵过于逼真,姐姐的同学不相信,非要说是印上去的,为此姐姐还跟他们争论一番。母亲小心地把每次卖米得到的钱放进钱包里,褶皱的钞票凝聚了母亲的心血,每个周日母亲都会把钱拿出来一一分给上学的哥哥姐姐们,除了三元的菜票外,他们每人还有两元的零花钱,而那时的米每斤才八毛钱。
时间一点一滴逝去,孩子们一点点长大,母亲一天天变老,常年疲惫的身体也经常性的犯痛,父亲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以前一天只需两粒去痛片,而后由两粒增添到六粒。相依为命的两人也因为生活中琐屑的事情开始争论,越争越凶,所有积聚下来的矛盾、痛苦一下子被倾倒出来像波涛汹涌的海浪冲击着对方,即使是芝麻大的小事,因为意见不合他们也能大吵一番。所有年轻女孩应有的小脾气,会有的小撒娇在母亲年轻时一一被截断,那时的母亲身负重任,没有精力没敢任性。也许每个阶段应该经历的事情都必须经历一番,倘若跳过,都会在未来的某一天以其他的经历来弥补。母亲受不了无休止的争吵,终于起身去了娘家,父亲通红的脸却没说一句话。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越拉越长,但方向不同始终没有交汇的点。
争吵成为晚年时的他们唯一的调剂品,奇怪的是,不论怎么争吵,话语有多么伤人,不出三个小时,他们一定和好,父亲还是一样的“嘿嘿嘿”,母亲还是一样的“嫌弃”他的笑声。当母亲义无反顾地离开家时,父亲也会威胁道:“你走了,我就和孩子把家里最大的羊杀了炖着吃”,母亲却没有半点理会,母亲有时受不过气也会拿着一根麻绳,直径走到森林里,把绳子吊到树上准备“一死了之”,但是脚边孩子撕心裂肺的哭泣声没能让她狠心离开。生活把父亲母亲紧紧地栓在一起,谁也没想过要离开谁,只是受不了生活的摧残时难免会把对方作为唯一的发泄。
柔柔的春风拂拭湖泊,泛起丝丝涟漪,蝈蝈清脆悦耳的叫声在绿茵茵的丛林中穿梭,含苞待放的百合花浸着晨露似滴未滴,当清晨第一束阳光穿过薄雾斜射进透明的玻璃窗时,“吱呀”一声姜黄色的木门打开了,她一头长发梳得整整齐齐,没有半点凌乱,一根根银丝般的白发夹在黑发中清晰可见,饱经风霜的脸,刻满了岁月留下的痕迹,阳光轻而易举就嵌进这一深一浅的裂纹中,两只陷下去的眼睛依然深邃而明亮,声音还是一样的清脆嘹亮。“你放牛去了!”一阵“嗒嗒”的脚步声,他走到了她的身边,阳光照在他一头短短的白发上像秋日的一道道霜,两只长满老茧的大手不灵活地搓动着,颧骨突出,两眼深陷,就像两座大山围着两个深陷下去的深渊一样,棉大衣还是将他紧紧包裹,不让寒气侵入身体,“嗯”她轻轻地回答。他俩看起来心情都不错,他给她整理录音机,把录满苗歌的内存卡小心插进卡槽内,调好音量,转交给她,她把录音机上的绳子挂在自己的脖子上,打开开关“嗨——嗨耶——”宛转悠扬的歌声阵阵传来,她也开始唱歌了,他依旧站在走廊上看着她的背影,久久伫立,直到最后连影子也消失在转弯处时,他才慢慢走回家,坐在墙角一隅,又开始他一天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