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米距离

夜晚看海丰小漠的海,于我,是第一次。一眼望过去,没有礁石,沙滩海岸线长长的,海水在夜色下一片暗黑。走近一些,只见浪花成排成排的,缓缓地往上推,银白闪光,仿佛聚集起来的小精灵,在黑黢黢的海面上哧笑着,追赶着。

沙难上,有看海,追浪,携海风的人群,不多,稀稀落落;也不少,一对一对的,保持着距离。我听到一个声音说:

“看,那闪着白光的海浪看起来有一堵墙那么高,就像鬼魅在墙上跳舞。好恐怖啊。”

这本应该是个浪漫的夜晚,可是这话听起来不免大煞风景,我不由得哧哧地笑出声来。可是另一个声音说:

“怕什么,有我呢。”

看来我错了,爱恋中的男女,不管什么话它都不会煞风景,听在情人的耳中,只会在夜色中弥漫着更深的情意。

海风带着海水的咸味,稍微用力地吹拂着我的脸。我忍不住向大海走去。海浪轻推,海水轻柔地漫过我的脚盘,又缓缓退回去。距我远一点的又是一对热恋中的男女,也许海浪推来的时候可以漫过他们的脚踝。男孩拥着女孩的肩,他穿一件黑色的T恤,女孩穿着桔红色的长裙。这背影看起来令人遐想,因为在夜色下极度的和谐浪漫。我看着他们竟有几分陶醉。那男生忽然转过身子,面对那女孩,似乎在吻她。我挪不开眼睛,依然痴痴地看着。然后,那男生绕到女孩的背后抱住她的腰,女孩把手直直地撑开,做了一个现实版的“泰坦尼克号”动作。我到底由着性子咯咯地笑出声,相信海风把我的笑声扬得很远很远,一阵一阵的。我心里却又相信我这真正煞风景的笑声没有惊动他们,因为海平一直在我的身边,大概一米的距离。我可以把我的笑声解释为我也幸福,我们也浪漫。

海平似乎受了他们的感染,离我近了一些,而我却装作不经意地走开一些,与他保持着一米的距离。

“微凉,你笑什么?”

“‘泰坦尼克号’呀!”此时我的心里因为轻松而极度的惬意。

“看你把人家都笑走了,难道你没有‘泰坦尼克号’过?”

“没有,当然没有,我很没有情趣的。”我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撑开,一边又笑了起来。

“也许我们可以试试。”说着他忽然走近我。我跳了开去,又是一米的距离。然后我微笑着,凝视着他的眼睛,说:

“我说过,我很煞风景很没有情趣的。”

他的眼神黯淡了下去,有一些受伤的样子。我的心微微地有些疼痛,想起十几年前我正当年轻时的那首老歌:

如果让我遇见你而你正当年轻

用最真的心换你最深的情

如果让我遇见你而我依然年轻

也相信永恒是不变的曾经

其实我和他早已遇见,只是错过了,成了彼此人生的一个驿站。如今我和他保持着一米的距离,细细地聊着过去的事情。

那一年,他把我刚领的教科书撞散了一地,我恼火地刚想发作,他却把自己的书放到我手上,然后弯下腰去捡地上的书……那是我和他的初见。

那一回,我把他写给我的情书——夹在书本中没有署名,当成了一般男生的恶作剧交给了班主任……

那一次,我在海上学游泳,被一个浪花推倒,他在身后把我稳稳地扶住,然后把我带上岸,还没等我说声谢谢,他就默默地走开了,只是边走边转过头来朝我厚道地微笑。我却糊涂了,人家男生追女生,恨不得能够和她多呆一会儿,多说一句话,他却好……

“因为我那时候青涩,缺少信心和勇气。”他望着前面无垠的海面,仿佛看向很远很远的过去。他哪里知道,因为这“青涩”,他和我便始终隔开了一米距离。

“现在人情练达,如鱼得水了?”我哧哧笑着打趣道。

“可惜用不上了。”他低下头去,无限伤感地说。

我咬着嘴唇,望向远处微白的沙难。人群渐渐稀落了,四周一片空旷,唯有轻柔的海浪上涌的声音,而这海的声音衬得周围愈发地寂静,让人想起那首《宁夏》:

宁静的夏天,天空中繁星点点

心里头有些思念,思念着你的脸

我可以假装看不见,也可以偷偷地想念

直到让我摸到你那温暖的脸

其实,那年的夏天,我常常唱这首歌,在静谧的夜晚,在微风轻拂的阳台上,把这首歌唱得芬芳四溢。谁说独自莫凭栏?我却在高楼独享凭栏的愉悦,把思念把偷偷地想念一个人当作一种无限快乐的事情来做,因为它里面充彻了无边无际的痴想,仿佛真的就摸到了他温暖的脸,眼睛睁开,手指犹有余温。

只是,他看起来那样近,仿佛触手可及,却始终离我一米的距离。

现在,他与我都已不再年轻,我只能把这一米距离仔细地维持,仿佛维持着我与他之间那份超乎友谊又不得不低于爱情的感情。一如歌里唱的,我可以假装看不见,也可以偷偷地想念。

夜逐渐深了,风带着越来越重的湿气阵阵侵袭着肌肤,我分明感到一丝丝的凉冷。发丝也被风吹得凌乱,有几缕贴在脸上。我注意到长裙也被风吹得飞扬,裙裾被轻轻飞溅的海水打湿。忽然有一只温暖的手指掠过我的脸庞,把我脸上的发丝拢到耳后去。我的思维出现了片刻空白,定定地看着他,忘了该如何回应。有一种错乱而又跳跃的情愫掠过我的脑际,我知道我留恋他的柔情以及他的眼神,可是,我也知道,我和他必得有一米距离。于是我强迫自己迅速向前迈了一步。

“微凉,不要这样防着我,我只是想靠你近一点,仅此而已。”他幽幽地说。

“没有啊,你又不是老虎,我干嘛防你,女人才是老虎,我只是防我自己,仅此而已。”

是的,我只是防我自己,在错误的时空产生错误的情愫。于是,只一味地愚昧,愚昧到看不见,看不见他的眼神,看不见心里开出的那朵思念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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