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每一个有历史的城市都有这样一条被多年的法桐罩着的路,帝都也不例外。
这条路上的法桐大多树干粗壮,枝叶繁茂,因为怕他们长得过于高大而被园林工人伐去了树头,于是充足的养分一味地供给着旁枝,使那些千手观音的手臂伸展得更加自由而无畏,于是,整条街都在那无数层叠的小伞一样的掌形叶的护佑之下了。
帝都的这条路是东西走向的,我与她,只有一面之缘,记得特意看了看名字,但还是忘却了,这个年纪,似乎记忆力越来越差。
那是个阳光温暖的深秋,那时,应该是她最美丽的时节。
抬头,是天然的色谱无规则地铺开着,除了底盘上那纯粹的蓝,眼里满是各种的赤橙红绿紫,即使是专做色彩工作的工艺师也难以说清那不同层次的颜色吧。这些色彩,除了色调不同,还因为以不同的姿势追逐阳光,所以明暗也不一,它们就这样在视野里摇晃着,晃得你眼花缭乱。然而,乱却不杂,因为,它们有着共同的目标似的总是趋向于一种灿然的橙黄,苍老的绿被太阳光渐渐穿透,金黄由每一片叶的边缘漫上来,漫上来,仔细盯住一枚叶子,你甚至能够感受到这种蔓延的速度如此之快,比午后的太阳走得还快。金黄漫上来了,橙黄漫上来了,甚至赤红也悄悄地侵犯了来。但是大多叶子等不到红,它们的边缘就被风扫干了水分,失去了润泽。终于,当又一缕风吹来时,许多的掌形叶都不假思索地自然得像人们出门上班一样离开了丫枝。它们没有意识到这是永恒的别离,它们以为早上出门晚上照样可以回来。于是,一群大蝴蝶就开始在这条街上翻飞,伴随着唰啦唰啦的响声,于是,人们眯着眼睛,迎风走着,适应着枝叶里透过来的摇晃着的阳光,躲避着那些自由飞舞的蝴蝶。
在帝都的这条路上,车窗里的我也是这样眯着眼睛,车子在午后温暖的阳光里徐行。
我看到路边的行人,他们慢慢地走,或拎一袋菜,或空手,或牵一只小狗,或空手牵一只小狗;我还看到路边的竹凳,路北的竹凳被阳光照着,有的坐一两个老人,而有一个竹凳上,竟然坐着一个干净的阿姨和一只与她一样干净的白毛的大个头狗狗。
这样一条被法桐罩着的路,在这个季节应该是最美的了。
想象冬日,那些光秃秃的互相纠葛的奇异枝干,不曼妙亦不收敛,还空挂着些气味难闻的黑球果,赤裸裸的袒露着贫乏与粗俗,该何其尴尬;而夏日浓阴,那些掌形叶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地争抢局促于一路之内的阳光, 横柯上蔽,密不透风,本来就燥热难耐,岂不更加压抑?
至于春天,所有的草木都在萌发,杏李桃梨次第花开,春风杨柳柔枝梳条,谁还来这条路上赏春呢?
所以,在深秋的时节,请到这条路上走走。
哪怕是下雨吧,一场秋雨一场寒,这条路上,却仍有你喜欢的温暖。
不信你看,天空中的色谱铺到地上来了,那些大蝴蝶终于舞累了,纷纷歇憩在路面上。雨小一点,他们是立体的画面,雨大一点,路面被雨水洗净,连同那些歇憩的大蝴蝶,也都鲜亮亮地匍匐在路边上。于是,橙黄的放射着温情,大黄的闪烁着明亮,橘红的透射着暖意,赤红的流动着热情,就连那极少的苍绿也流淌着最后的润泽。它们在雨声淅沥里浅吟低唱,与撑着伞慢慢走过的你默契的和弦。这,应该是这条路上最诗意的画面了。
那个深秋,走过帝都那条法桐路,我却不知道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