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费劲千辛万苦，不算聪明的我堪堪沾上了重高分数线。

我以为这是新的开始，却没想到却是另一个火坑。

「你看看你女儿没出息的样子，去这么贵的学校干嘛？！」

「你什么意思，她不是你的女儿了？」

激烈的争吵伴随着东西破碎的声音，是我的开学第一课。

我麻木的咀嚼着嘴里的面包，听着他们越来越难听的话语，再到不顾形象地破口大骂。

随着清脆的巴掌声，全世界安静了。

我妈红着眼眶从房间冲出来，摔的门哐哐作响。

这几年家里总是不太平。

我爸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债，追债的电话满天飞。我妈的身体不好，常年的争吵在女人身上留下深深的痕迹，几年的光阴让她两鬓长满了白头发。

我瞥过眼不敢去看她，温柔优雅的她在生活中磨平棱角。

我听到她对我说:

「如一，妈妈走了。」

这是许久没有听过的温柔语调，仿佛回到了最初幸福的模样。

这是我最后一次真切地感受她的声音，决绝的背影将我和她分割开。

原来，婚姻真的是爱情的坟墓。

我也只是个陪葬品。

卧房里的男人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似乎对一切都毫不关心，只在乎眼前的一方小屏幕。

某天放学回家，我看到一本资料躺在老旧的桌上。

不算厚。

我不知道我是怀着什么心情走过去，上面赫然写着【离婚协议】，我轻轻翻动这一页页的文字。

白纸黑字划分得清清楚楚，每一款条例都看得我心绞痛。

我理解他们，这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对我有些残忍。

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到纸上，发出微弱的“啪嗒”声。

分班考试过后就是正式开学。

我一个人背着空落落的书包，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教室里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

他们的衣服都很崭新，应该是家人陪着精挑细选的。

我低头看着穿了三年还在穿的黑色短袖，有点不合身了。

但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件衣服。

妈妈说：「如一穿着这件黑衣服就不怕脏啦。」

我和同学的对比，在我的自尊心上狠狠的插了一刀。

以前好像也像他们那样幸福吧。

记不清了。

我垂着头，听着黑板上方悬挂着的时钟“嘀嗒”声。

渐渐的人多起来了，直到教室没有空位，交谈声充斥着我的耳膜。

男的女的，低沉的清脆的。

百无聊赖的我，朝着窗外看去。

九月份的天还有些燥热，阳光洒满走廊。很有青春校园的味道，充满希望。

一个身影从拐弯处走过来，闯入我的视线。

是一个男孩。

个子在男生里面都算出挑，大概一米八三左右。柔顺的发丝随着动作摇晃，下颌轮廓分明，穿着最普通的白色短袖，少年的线条若影若现。

颇有一种青春校园男主角的感觉。

应当是我寂静青春的男主角。

【02】

「闻礼，这里！」

我前面的那个男生探出身子，朝着他挥手。

开学第一天，我知道了他的名字。

很好听。

他听到声音，朝这边看过来，扬起笑容，也招招手。

我的心漏了一拍。

开学的座位老师没有安排，也为了让大家更加熟悉彼此。

他最终成为了我的前桌。

周围都是喧闹声，我的目光只追向他。

他熟络地和周围的人打招呼。

包括我。

他的眼神明亮清澈，带着柔和温暖的光看过来。我愣了一下，眼神不自觉闪躲。

我抿了抿唇，轻声回应。

「嗯……」

很高兴认识你。

我的同桌是个很可爱的女生，说起话来软糯又幽默，时常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是所有人都会喜欢的类型。

在不知不觉的相处中，我好像被他们划分到自己人的行列了。

就像是撕裂昏暗透出来的一束光，不偏不倚地打在我身上。

学习对我来说是个重担，当初考上这所学校全靠意志力，每天拼命刷题，背不会就用笔抄。

算是把好记心不如烂笔头这句话，贯彻到了极致。

可是开学一个月之后的一次月考，还是和天赋型选手有了鲜明对比。

好吧，我一向是比对输了的那一个。

听陈杨说，闻礼家里很有钱，爸爸是大学教授，妈妈是钢琴老师，他是靠竞赛送到重点高中的，上课就算上一节睡半节也能稳在全校前五。

很厉害。

和我不在一个世界。

第一次月考出成绩，我被淹没在人头里。

一米六的身高不算高挑，随便一个人扎个头发都能把我挡得死死的。

我沮丧地退回安全区，成绩排名仿佛离我十万八千米远。

不知道陈杨怎么注意到我的，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包在他身上。

我听到他发挥出河东狮吼的功力，朝着排名榜的方向大声地叫了声:

「闻礼，看看小禾苗的！」

小禾苗是他们给我起的外号，我感觉很可爱。

有不少人被陈杨的吼声吸引，回头看着我们。

我突然觉得羞赧，不算好的成绩被别人关注，有点丢脸。

我把脸埋得很低。

陈杨却像二傻子似的邀功，

「看吧，喊闻礼就好了。」

我闷闷地嗯了一声，低低地说了句谢谢啊。

不敢抬头看他的背影，怕他转头露出嘲笑的表情。

我听到陈杨嘴里说着「他来了他来了。」

我在人群里悄悄地抬起头，目光里藏着少女的心事。

他拨开人群，小心地挪着步子，走到我面前的那一刻，我清楚地听到他长舒了一口气。

而我的心却七上八下。

他抬起手在我肩膀上轻轻拍了下，温润的嗓音从头顶传入我的耳朵。

「小禾苗考得还不错，班上第九，不过还有进步空间。」

我终于还是抿唇笑了笑，微微抬起头。

入目是一双棕色的瞳孔，带着一抹温柔的神色。

有点醉在温柔乡了。

「嗯……」

我努努嘴，还想说点什么。

旁边的陈杨按耐不住了，

「臭小子，你不会又排我前面吧！」

闻礼直起身子，双手叉腰，眉眼之间充满自信。

「那当然了。」

我没注意到的是，自己嘴角还在继续上扬的弧度。

用陈杨的话说就是，差点咧到脑后跟去了。

温润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同桌呢？」难得一次在我面前红了脸，还是为别人。

我清楚地看见闻礼的眼睛里闪着光，笑容灿烂。

我在心里嘲笑自己不自量力，微微上扬的嘴角又放了下来。

「不知道，应该在教室吧。」冷淡的语气让我自己都愣了一拍，「刚才没见着她。」我尽量把语气放软。

好在应该没人注意。

心里默默庆幸着，要是被发现可就真朋友都做不成了。

我看着他走远的背影，潇洒恣意，带着少年的意气风发。

很羡慕很羡慕。

如果我也像他一样就好了。

陈杨站在我旁边没有走，他说放学要请我去吃馄饨。

我犹豫不决，却不想辜负了他的一片好意，最后还是同意了。

馄饨很香，但是我加了很多醋。

想尝尝吃醋的感觉。

我大口地喝了口汤，不是滋味。

很酸，酸的我皱紧眉头。

陈杨看着我没有说话，只是坐在我对面默默吃着馄饨。

空气中充满着沉默因子。

晚自习前，我和陈杨一前一后踏进教室。

舒微一眼看到我们，拍了拍坐着我位置趴着睡觉的闻礼，他抬起头顺着旁边人的视线望向我们。

「哎呦，你俩这什么情况？」

我没说话，陈杨红着耳尖低头瞥了眼我，等了几秒才出声:

「一起出去吃了碗馄饨。」

坐在桌子上的男生笑得灿烂，刚睡醒的栗色短发有些凌乱，他转头和舒微挤挤眼，一副看热闹的表情，旁边的人笑着推了他一把。

刚喝的汤更酸了，酸得我心里发慌。

他从我那狭小的座位费力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朝我招招手，「不占着你位置了，来安慰安慰你考试失利的同桌。」

听了这话的舒微气得要打他。

我看着他们互动，说不出什么滋味，只觉得这醋不太好吃。

没资格也没身份吃醋。

时间悄摸溜走，我们四个人的关系越来越亲密。

而他和舒微的关系也在发生着变化，大家都说他们郎才女貌，而他们互动的各种细节让我拉响心里的警报。

终于在某一次周末，狠狠地伤了一把脆弱的小心灵。

他很久没发朋友圈动态了。

我看着朋友圈里他发的照片。

一左一右，舒微看着镜头笑得灿烂，他就低头看着。

我听见心里有东西在轰然倒塌。

看吧，胆小鬼。

不属于你的终于不是你的。

【03】

从此以后更多的是他和舒微，我和陈杨，四人小组转变成二人组。

不过陈杨很有耐心也很幽默，能够精准把握我的情绪，所以我们相处的也算愉快。

他和舒微亲密无间，恨不得每时每刻都腻在一起，我的座位也成为了他们交往的桥梁。

不知道是哪天，有人把风言风语传到老师耳朵里了。他们的位置隔得远了，我看着黑板记着笔记。

没注意的是，陈杨回头看了眼我，又落寞地收回了目光。

日子就这么日复一日，他们渐渐多了争吵，舒微时常肿着眼睛来上课，他也不再在旁边嘘寒问暖。

不枉费我的埋头苦读，我的成绩越来越稳定，离目标排名也越来越近了。

又是新的一轮角逐，这次我看见我的名字远远的挂在前列，再往前看是陈杨的名字。

排名前五没有看见他的名字，我有些吃惊。目光继续往下移，是一个又一个不熟悉的名字。

我不信邪，执拗的想找到一个答案。

终于在年级第68名捕捉到熟悉的名字，68名闻礼。

这个成绩引起不少老师关注，在他们印象里，闻礼应该是铁打不动的前列。

面对各种盘问，我在他脸上看见了很少见的一种情绪——不耐烦。

自从他们分开之后，我和舒微时常一起待着，也听过不少他们相处的日常。

我清楚地明白，自己只是他们生活里的配角。

后来，闻礼好像变了。

很久没有在教室看见他，我碰见他在校外。

穿的不是他最喜欢的白色衣服。

手里还夹着一根点燃的烟。

他朝我走过来的样子，一如初见，却又有哪里不同。

一如以前那样站在我面前，低沉带着磁性的声音还是在我头顶响起，问的还是她。

「舒微呢，还好吗？」

这次我抬头直直地看着他，他原本清澈的眼睛现在夹杂着红血丝，整个人被疲惫拖住了脚步。

「还行，有我和陈杨。」

「嗯，那就好。」

他的声音更低了，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我拉住了他。

「还会回来吗？」

他好像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可能不会了。」

眼神就像当初那样温柔，说出的话却像刀子。

我知道，终于还是不顺路了。。

曾经我拼命努力学习，想追上他，到头来我就像一个笑话。

可是我又听到他说，「小禾苗要继续加油。」

听到这话我恍惚了一下。

好像回到了那个午后，他低头眉眼弯弯地看着我，拍着我的肩膀给我鼓气。

感觉自己突然就松了口气，释然了。

「嗯，我会的。」

这是我给出的答案，我会的。

答应你会越来越好。

那也祝你事事如意。

又回到了忙碌的学习生活，有了新目标。

随之而来的难题，我爸情绪越来越不稳定了，经常能听到他的咒骂声，噼里啪啦是玻璃碎了的声音。

有时还会殃及到我。

我不敢再穿短袖，丑陋的伤口让我自己也讨厌这副躯壳。

裂开的嘴角碰到酒精，疼的我直倒吸冷气，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很像妈妈，连流眼泪的样子也很像。

我也会离开这个地方吗？

脑子里闪过一个清瘦的身影，有点舍不得。

快解脱了，再熬一熬吧。

高考结束那天晚上，我看见了闻礼。

长高了也更清瘦了，嘴里叼着根烟，那股少年气息被代替。

我和他坐在路灯下，聊些有的没的，主要围绕的还是舒微。

「陈杨喜欢你，你知道吧。」

我顿住了，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应声，「嗯。」

看吧。

面对感情我还是习惯逃避。

「考虑一下吧，他人挺好的就是蠢了一点。」说到陈杨，他蓦地笑了，「我和他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他这人信得过的。」

我咧开嘴笑了，眼里却毫无波澜，笑容扯着心很痛。

闷热的夏夜，他的轮廓被灯光勾勒，越来越远。

他走了，可能再也见不到了吧。

我是胆小鬼。

后来从陈杨的嘴里听说，他出国了，和舒微一起。

后来的我抿着唇，笑了。

他也算得偿所愿了，应该替他开心。

【04】

高考出成绩那天，记不清是第几次，我爸喝得醉醺醺地踏进家门。“哐”的一声，嘴里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把门关上了。

他拽着我的头发，把我摔在墙上。

男女悬殊的力量让我没法反抗，我跌落在地上，拳头落在我的身上。

很狼狈吧，但是快解脱了。

他又拽起我的头，俯身死死盯着我，「你要和你妈一样是不是！」好吵，我想捂住耳朵却没有力气。

额头好痛。

伤口会不会留疤呢。

应该会吧。

可能是成绩出来了，我听见巷子里有家庭雀跃欢呼的声音，光明的未来在向他们招手。

男人站起身来踹了我一脚，冷哼了一声说:「你和你妈一样有病。」

我疼得蜷缩成一团，不懂这句话的含义。

男人走到电脑旁，拿起凳子就砸，时不时有碎片掉落在地上，发出声响。

我得了一刻喘息的机会，趴在地上像是濒死的鱼。

我的手机早碎了，在前几次就碎的不成样子了。

书里说“父爱是一部震撼心灵的巨著，读懂了它你也就读懂了整个人生。”

看起来我是没机会读懂了。

好想离开这里。

凌晨两点，隔壁房间鼾声如雷。

我偷跑出来了。

找了个还在营业的网吧，前台小哥看着我的模样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抱歉啊，吓到你了。」我面带微笑地朝他道歉，「给我开台机子吧。」

这是我第一次来网吧，空气很浑浊，里面掺杂着各色各样的人。

我打开查询成绩的入口，输入账号和密码，握着鼠标的手微微发抖。我紧紧盯着电脑屏幕，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一个数字也不漏过。

在这一刻，我的眼泪疯狂往外冒，眼泪水碰到脸上的伤口，带着丝丝的疼。我就这样坐在电脑面前无声地痛哭。

终于能离开了。

过了一段时间，学校把我们召回填志愿。

陈杨还是和以前一样，站在我身边，我抬头看他。

明明站在身边，却觉得遥不可及，我不配被喜欢，他值得更好的选择。

「你报哪个学校？」他挠了挠头看着我，羞涩地笑了笑，「我给你发消息了，但你没回复。」

我心中了然。

「手机坏了。」我避开了他的视线，不敢直视他，怕颤动的睫毛出卖了我，「我想去A大。」

A大是省内最好的大学，但我想逃得更远一点。

最好没人知道。

「你的分数A大肯定可以上的！」他冲我比了一个大拇指，咧开嘴露出灿烂的笑容。

但愿吧。

我看着他欲言又止的神情，抢先开口，「你要过得很好，有缘再见。」

有些事不该留机会。

我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像是濒死的鱼努力求生。

最终，我没有填A大。

而是选择了离这里很远的北方。

终于要解脱了，愉悦的心情充斥着我的身心，身上每个毛孔都在舒展。

走出教学楼，我看见毕业生光荣榜，今年大家考得都还不错。

我看见很多熟悉的面孔，陈杨也在榜上，我一直往前走，不出意外地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禾如一。

鲜艳夺目的红色背景板，充斥着喜气，我在一众毕业光荣榜名单里名列前茅。

这张照片照得不算好看，穿着一件格子衫，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一脸严肃，显得格外老成。

如果在这上面能看到闻礼就好了。

我这么想着。

算了。

就当是告别啦。

山水有路总会相逢的。

我一直相信我会越来越好的。

就像当初答应闻礼那样。

【05】

我过了一个忙碌的暑假，每天打三份工，快把自己掏空。

仔细数数手里攒下的钱。

学费算是凑够了，还买了一部智能机。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有种不真实的虚幻感，感觉手上捏着的不是通知书。

而是逃离这个地方的车票。

我妥帖地把那张薄薄的纸收在书包内夹里。

再过几天就是开学了，是时候收拾

收拾东西了。

我站在镜子面前，仔细打量着自己，黑眼圈有点深，额头还冒了几个痘，。

丑死了。

长发快及腰了，额前缺了一小块儿。

我拨了拨头发，把那个缺口挡住。

嘴角有道小小的疤，不知道是哪次留下的，好在范围不大。

我咧开嘴，露出笑容。

以后得多笑笑才行。

当我收拾好一切，却发现家里有人回来过的痕迹。

沙发上坐着个人影，我低着头装作没看见，迅速回到房间。

我环顾房间的四周，马上察觉不对劲。

行李被人翻了。

书包敞开摆在狭小的桌子上，我快步走过去。

通知书果然不见了。

「你在找什么？」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站在我身后不远处。

我被吓了一跳，身体不自觉地发抖。

他的身上没有酒气，情绪却很不对劲。

凌乱的头发很久没好好打理了，夹杂着不少白头发，眼底猩红，下巴已经冒出不少胡茬，一副颓靡的样子。

他蓦地就笑了，又紧追着发问，「在找通知书吗？」

我的手紧紧抵在桌子上，企图寻找一丝安全感。

不对劲。

他离得更近了，猛的扬起手朝我挥来，我被吓得闭上眼，想象中的痛没有落下，而是在一半停住了。

「哦对，我来让你看看你的通知书，哈哈哈哈。」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被揉成一团的纸球，胡乱地展开，再慢慢地撕碎。

我感受到我的全身在发抖。

没希望了。

他看着我的样子更兴奋了，把碎片往空中一扬，「你果然和你妈一模一样，总是想着逃跑。」

他抄起旁边的凳子往桌子上一砸。

我发出惊呼，双手紧紧抱住自己。「放过我，求求你。」眼泪控制不住地流，说不清是害怕还是绝望。

好痛。

他朝着我的脸扬起巴掌，我被打得往旁边倒。

鲜红的手掌印在我脸上，痛苦接踵而至。

头发猛的被拽住，一下又一下被迫往墙上撞，鲜红的印记在墙上开出来一朵朵绚丽的花。

猩红顺着我的眉骨往下流，模糊了我的视线。

好想逃。

感觉坚持不下去了。

我瘫软在地上，地板上血迹斑斑。

男人离去的背影带着狂躁。

很羡慕小鸟，可以在广阔的地方自由飞。

我的四肢却拷着枷锁。

好痛，什么时候能解脱呢。

我无力地躺在地上，小手指已经疼得失去知觉了。

如果死了的话能不能解脱呢？

我靠着墙，控制着身体平衡跪起来。

左手小拇指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弯曲。

好痛。

我用右手够开桌子上的抽屉。

一把美工刀，不算锋利但也够用了。

家庭的枷锁，就在今天被我亲自打开。

我完成这一系列动作，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手脱力地垂下，我渐渐闭上了眼睛。

垂在地板上的手，流下蜿蜒的血迹，洗得发白的衬衫上留下了艳丽的颜色。

墙上的时钟指向3点。

终于解脱了，我想。

【06】

我死了，但是我的灵魂还在世间飘。

我俯下身看着这个女孩的脸，看起来很疲惫，但是嘴却上扬着，蜿蜒的血迹昭示着生命的消逝。

我想抬起手摸摸她的脸，却是径直穿了过去。

忘了，我现在应该算鬼，摸不到人。

鬼差什么时候才会来接我回地府呢？像我这样残缺的鬼，应该是不配去到天堂吧。

我坐在高高的书柜上，晃着小脚丫发着呆。

再回过神来，就看到一个头发凌乱的男人跪坐在一片血迹面前。

嗯？

这又是谁？

我从柜子上飘下来，蹲在地上撑着脸看他。

头疼，想不起来。

空气中有种苦涩的味道，他好像很难过，为什么呢？

我现在一个鬼脑袋两个大。

周围很吵闹，有鸣笛声和街坊邻居的八卦声。

我想飞出去听听老太婆们聊天，却发现自己只能待在女孩不远处。

所以，我是她吗？

好吧，我也开始难过了。

我瞅了瞅自己畸形的小拇指，还行，可以掰直。

实在是很无聊，我忍不住端详起跪坐在地上的男人。

眼底一脸死寂，却是又哭又笑。

警笛长鸣，这个地方被拉起长长的警戒线。

老太婆们八卦的声音更近了，「这个女娃娃啊，成绩好又听话喏，可惜有个疯子爹。」

应该是在夸我吧。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很想看看自己笑的样子。

真是一个奇怪的念头。

那个女孩被宣告死亡了。

哦，错了。

是我，死了。

黑白照片挂在墙上，我躺在这个长盒子里，他们好像要把长盒子的门给关上了。

还好我是鬼窜的够快。

听说这个长盒子叫棺材。

棺材被和上的那一瞬间，我的身体好像更轻了。

我好像可以跑得更远了。

我的棺材摆在前方，底下站在零零散散的人。

有个男生我记得很清楚。

他高高瘦瘦的，穿着黑色的衣服，眉眼之间是哀伤，旁边有个漂亮女娃娃挽住他。

我看着那个男生，心里好难受。

不知道为什么。

我听到旁边的女生轻声叫他，「闻礼……」

很好听的名字。

可惜我不记得他是谁了。

有个人站在队伍最末端，哭得泣不成声。

我飘过去，听见他嘴里呐呐叫着着:「小禾苗……」

嗯？

所以我叫这个名字嘛？

还行，有点可爱。

我在人群上方四处游荡，渐渐向队伍前方靠近。

因为我发现靠近队伍最前面的中年女人就会觉得很温暖。

我轻轻往她怀里凑了一凑，她愣住了，低头看着我。

不对，我是鬼。

怎么可能看得见我嘛。

然后她哭得更伤心了。

「都怪我。」女人两鬓的银白色发丝随着动作微微颤抖，泪水顺着手指缝隙流下。

哎呀，别哭了嘛，一点也不痛的。

你的眼泪水都快把我的衣服弄湿啦！

【07】

然后我继续出门逛了一圈，发现自己的颜色变得更浅了。

我飘啊飘啊。

那个头发凌乱的男人好像生病了，我在精神病院看见了他。

他穿着病服在走廊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

「78……79……」我百无聊赖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数着他来回走了多少趟。

数到第101趟的时候，他停下来了。

突然发疯似的扇着自己耳光，周围的医生赶紧过来制止。

我闻到空气中难过的味道，有点苦。

我探头四处嗅了嗅。

发现好像是我自己散发出来的。

鬼竟然还有情绪吗？

我很好奇。

我摸摸自己的头，安慰自己，「不要难过啦，这没什么的。」

好吧。

我大概也算个独立自主的鬼了，得学会安慰自己。

学会了一个新词，孤魂野鬼。

说的就是我吧~

外面的阳光好刺眼啊，现在我已经开始害怕阳光了。

我伸出自己近乎透明的手，应该很快就会消失啦。

怎么说还是有点舍不得的，这个地方很漂亮，人也是热热的。

我在一个地方找到一个本子，好像是关于我的。

封面第一页，写着一个名字:

禾如一。

名字还挺好听的。

风继续吹着书页往下翻：

2019.8

他们又吵架了，好烦。

9.1

我碰到一个男生，笑起来很好看。

9.20

他夸我。

10.10

他喜欢别人。

……

2020.3

他不见了。

6.22

又见到他了。

……

2022.6

高考结束了，好久不见。

6.28

再坚持一下。

8.29

再见。

——————————————

短短的日记，看得我眼睛发胀。

我好像想起来一点点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