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忆童稚时,能张目对日,明察秋毫,见藐小之物,必细察其纹理,故时有物外之趣。夏蚊成雷,私拟作群鹤舞于空中,心之所向,则或千或百,果然鹤也;昂首观之,项为之强。又留蚊于素帐中,徐喷以烟,使之冲烟而飞鸣;作青云白鹤观,果如鹤唳云端,为之怡然成快······
——清·沈复《闲情记趣》
经常被人问:“今年读几年级?”的那些年月,我背诵了很多古文。固然为考试所迫,背诵的也大多为语文课本上的文章,可读到“之乎者也”类的句子亦自欣然。不曾想过,文章也可以如此写。本没有太多业余时间的我晚上临睡之前居然拿起姐姐买的《古文观止》观看不休。字形古怪,语意生涩,即使看了注释也不能明白其万一,自是喜欢,我亦无能为力。
很多酸涩的句子,在后来生活中的某一瞬间忽然如同福至心灵,让人印象深刻。如庄子那句“忘足,履之适也,忘要(通腰),带之适也,知忘是非,心之适也...”此中的豁达与悠远自当登高临风之时方能感受。如“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该是多么的轻柔婉约......
在众多古文中我最喜欢的还是语文课本中那篇《闲情记趣》,把最喜欢的段落作为了开篇。
《闲情记趣》为沈复《浮生六记》中的一记。其六记为:《闺房记乐》、《闲情记趣》、《坎坷记愁》、《浪游记快》、《中山记历》、《养生记道》。题名出自李白《春夜宴从弟桃李园序》“中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然则岁月流逝,发现之初只有四记,后二记为后人伪造。可惜可惜,浮生不全。
命途多舛而挥毫数千,终成名篇经典者不乏人物,然而在闲情之下能侃侃而谈,细如涓流之文却不多见。因为杜甫说过“文章憎命达”。所以我更爱这篇文字,因为爱其中的那份闲情。
《闲情记趣》中“童趣”一章,入选语文教材,就是我们曾经背诵过的。每当读到“鹤唳云端,怡然成快”时,就能听到钟声在远处轻轻渺渺地飘起。
童年,我们都无法回避的过往,不管你愿不愿意。
那时的难过悲伤经过岁月的洗涤之后,都成为如今脸上轻扬嘴角的弧线。
还在为没有得到糖果而嘟着嘴吗?还在为回家后没有看见妈妈而哇哇大哭吗?还在为捉迷藏时找不到同伴而气馁吗?还在为“a、o、e....”占错四线三格而苦恼吗?还在为把“眠”字右部写作“艮”而挨批吗?
此时如果再有哪位称为“老师”的人对你说“抬头挺胸,坐端正,认真听讲”、“讲卫生学文明,过马路不要闯红灯”、“马克思是一个伟大的人”、“小屁孩什么都不懂就谈恋爱”.....我想你不仅会对他说“扯淡”,动手揍他的心都有。可是那时,我们还是小屁孩的年月,对老师的话奉若圭臬,不敢有违。去学校之前还要细心地带上红领巾。这就是我的小学。
大了,才发现,有些懂得很多的“大孩”倒是把恋爱谈砸了。
再往前推,那时的我脱光衣服,和小伙伴们在街上裸奔。当时没有拉风的感觉,唯一的好处就是撒尿更方便。
那时伸开胳膊还拉不着玉米穗,就跑去偷玉米了。只能跳起来,一把抓住玉米穗,可是茎不断,我就悬在了半空,双腿乱弹以增加重力,偷不下来死活不放,最后被主人发现。发现也不放手,非把穗子拉断不可。那主人逮着几个小孩,倒也无奈,最后说了句:“我给你们出几道题,能回答出来就让你们走。”我早已忘了他问的是什么,只记得在半空中我来回打转。
台湾才女三毛记录自己小时候玩一种叫“点人”的游戏。就是点到谁谁就不能动。她用路边捡到枯枝点小伙伴,之后就固执得把那枯枝叫做“点人机”。读到这一段,不禁想起我童年的“利器”。
在路上捡到枯枝木棒,如果比较直,那在我眼中就“剑”;如果有个弧度,那就是“刀”;如果有一个小小分叉,那就高兴坏了,因为从冷兵器直接成为了“枪”。右手紧握,和伙伴们就开始“呼、啊,看刀!”了。从荒郊野地一路打到家里,胜负难分。我必会从家里翻出床单披在身后,以增威武之气。可是床单太大,最后只能披着枕套与他们战在一起。比武结束后,那心爱的武器可不乱丢,必须珍而重之地放在床下。为此老妈没少跟在我后面把放在床下的棍棍棒棒偷偷拿走,因为过些天我就忘了那些在床下曾陪我出入江湖的武器,又在路边捡拾其他的神兵利器了。
这些枝枝丫丫不仅是一把称手的兵器,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用途。撅些土,掺水,下手——真正的和稀泥。最后纨成泥团。找些韧性较强的枝桠,在泥团上掐下一些放在枝头,一手持跟,一手压着泥丸与枝头,把枝桠压弯,松手——啪,泥丸飞向远处。如果面前刚好有泥,还有一堵墙,那就再好不过了。因为不用和泥了,那墙嘛就是我的目标。最后墙面上被泥丸打出斑斑点点,活脱脱一幅抽象画,当可与康定斯基叫板。
和泥嘛,也不单此道。一些带有胶性的泥最是好玩。这些泥一般多在没有水的河道或者大坑中。虽然干涸,但是土壤的湿度很高。去挖这样的胶泥,可以捏出很多东西。当城市中的孩子嚷着父母买橡皮泥的时候,我早已捏出各种各样的生物了。城市远离了自然,让孩子不能接触,让大人已经忘记大自然给我们最纯的笑声和最好的礼物。
胶泥捏动物是最次的玩耍项目,高级的是捏出“炮仗”。“炮仗”有圆有方,如同我们吃饭用的碗一般,只是没有碗那么深。捏好之后,拖在手上,用力摔在地上,“嘭”,炮仗的底部,出现一个大洞,胶泥翻卷出来。和小伙伴比谁的声音大。一阵比拼后,兴尽回家。胶泥粘在手上,不洗去,干了之后如同一层硬甲,又和小伙伴们张牙舞爪起来。
张牙舞爪的不止是小孩子,还存在于我们所讲的鬼故事中。
但凡孩子,都有做“领袖”的心理,总希望自己成为圈子中舆论焦点。为了达到此目的,在各项活动中都要证明自己“牛逼”,自身比不过,就比家世和家势。孰不知,孩子嘴里的“牛逼哄哄”在家长眼中只是家事。小孩子在同伴中的话一旦被童心未泯的家长戳穿,不但立不起领袖形象,还会遭到嘲笑。
那时聪明如我,就避过此节,“不谈苍生谈鬼神”。诸如随口杜撰子虚乌有的鬼话“我家那条胡同黑漆漆的,一天我回去的时候看见胡同深处来了一人,也是黑漆漆的,走近才看到他脚不沾地,而且没有脸。我就瞪着他看,一点都不害怕。他见我看他就停在那里不动,我伸手拨开挡在他额前的头发...”
“是吧,是吧?那天我也见了...”其中一个小伙伴马上凑上来说道。
这个情节完全可以搬到无厘头电影中作为一个段子了。自己扯淡的本领在原来那时候就炉火纯青了。蒲松龄摆茶寮搜集鬼故事一定是没有童心了,小孩子的脑袋里就有半部《聊斋》(小屁孩不准恋爱,想不出女鬼爱上书生,是谓“半部”)。子不语:怪力乱神,岂不是扼杀了童心童趣?
“张目对日”我更是做过,只是“夏蚊成雷”倒没有听过,只见过蚊虫成群,飘忽不定,如同深海鱼阵。什么爬树、焖薯等等游戏趣事更是多到不能详述。
我不能在街上随便脱光衣服,撒尿要找厕所的时候,这些童年乐事在生活中荡然无存。光着身子乱跑的年代,给口饭就能活,给块泥就能玩半天。那时候未来模糊地没有形状,我们单纯地没有烦恼。
童年的钟声远去,未来,如同那时鬼话中的夜晚,黑漆漆的。
当我经常被人问:“做什么工作?”的时候,我来到了童年还没有影子的未来。这个未来,孩子时没想过,少年时憧憬过,现在不知道怎么过。黑漆漆,遇到的都是人,可远没有童年吹牛逼里的鬼可爱。此时不禁又憧憬下未来,还是夜晚,古老的不再古老,也许夜是亘古不变的。
在古老的夜晚我们才会怀念遥远的钟声,不是因为那时美好,而是因为那时纯真。正如同很多人怀念自己的初恋一般,其实那时我们爱的不是某个人,而是自己纯真的样子。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再见初恋时心生感慨:那时候怎么会喜欢这么个人呢?无怪乎李敖说,重温旧梦就是破坏旧梦。还是保持一颗童心,时时怀念一下吧,如果真要回去,我想没几个人愿意。因为人一旦成熟总会自觉不自觉地笑话幼稚。
我略知五行八卦,风水相术,在古老的夜晚也会随手占卜一把,虽然算命的都不给自己掐指,不过对这一行我连半吊子都数不上,自己给自己卜筮一下,权当戏耍。看看依旧保持童心的我在这个黑漆漆的夜里该往哪里走——
“啪”地一声,硬币跌落桌上,得一坎下兑上的困卦——亨。贞大人吉,无咎。有言不信。这可是大泽漏水,泽水困。君子处困地,才智难伸。按照当代社会科学的观点来看,困卦中“有言不信”具有“利大人”崛起的辩证观点。
虽说是戏耍,我也信了。不然在钟声远去,古老的夜晚里岂不是没有半点希望?
占卜完毕,我像小孩子般跑出门,感受稍纵即逝的春光。阳光下,树影斑驳,青草含笑,这不正在说着要与三朋五友把盏共叙闲情,快慰浮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