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想过该如何应对眼前的情况,我用指甲刮去额头上的汗珠,不知道该作何回复。此刻办公室里只有我们两个,她站在我面前静静地等着我开口,可是房间里静的出奇,简直能听见我咽口水的声音。
我摇了摇头。
“因为我不够可爱?还是说只有我不行?”她声音是颤抖的。
我口中干咳的沙沙作响,简直和南非的沙漠有一拼。
“因为你是我的学生。”
我觉得这是个无可辩驳的理由,但是在这样的场景下却又显得有些穿凿附会。
“如果答应我的话,直到毕业前我都会好好隐瞒不让别人发现的。”她整个人都因悲伤而颤抖。
我低下头不忍去看她悲伤的表情。但我打心里佩服她的勇气,她下定这样的决心肯定也舍弃了许多东西。
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
我依旧还是摇头。
“我讨厌说谎的人。”她跑出去,只留我一人在静的出奇的房间里。
虽然我曾经写过很多的小说,也算对自己的文字有一定的自信,但是我想我还是没办法把她的美丽形象付诸文字。那是一种静谧的美,有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足以打动人心的力量。
我刚刚研究生毕业三年,已经28岁。胡子一天不仔细的刮就会变得满脸胡茬,假若不按时锻炼,多余的脂肪就会找上门来。毕业后我在这所大学里给中文系的学生授课,虽说不上多受欢迎但是至少也没招人憎恶。开一辆按揭买的新款奥迪。仔细想来我实在没什么特别之处,属于钻进人群中就不会被轻易发现的那类。
自从那件事过去一年后,她几乎不再同我搭话,我当然为了避免尴尬也很少主动和她说什么。她有问题也不会来找我,而是去找我们教研室的其他教授。老师们在一起聊天的时候倘若聊到学生们,就必然会提起她来,谈及的内容大多也是称赞的话语,而且每每还会询问我的看法。
如果问我有没有对她产生情愫,我想我会做出肯定的回答,至于契机是什么我不太说得清,大概这种事也不需要什么契机,所以就没有仔细的想过,讨论“契机”往往会使得好多事情变得一板一眼失去活力,所以我并不喜欢去考虑这个,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她变得喜欢我的契机。她是学生而我是教师,这理所当然的观念另我绝对没有办法更进一步,因为那之后会发生的事情我无法想象。
在那之后过了很久,我开了一门关于文学评论写作的选修课,主要讲流行的文学批评理论及其批评方法。我上大学时对文学评论相当的头疼,坐在电脑前半天也写不出一段合适的评论来,而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已经掌握到可以站在讲台上教授别人的地步,这世界上好多的事情实在是不可思议。
在曾经的我看来选修课更像是学生和教师之间的各取所需,学生轻而易举的拿到学分,教师则赚得薪酬。有的学生为了一次性拿够学分就会在一个学期尽可能多的选很多门选修课,而有的教师为了改善自己的经济状况会一学期开设很多门选修课。不过好在我学生时期并没有那么拼命,而现在的经济状况也不需要通过这样拼命来得以改善,我独身一人租住一套大小正合适的公寓,每月最大的开销也只有还车子的贷款而已。
那天是第一节课,我讲俄国形式主义,讲基本理论和其批评实践。我不喜欢拿着课本照本宣科,喜欢讲的时候多多和学生分享自己的感受,我不知道这样对错与否,但是我觉得如果脱离了课本就不能讲课的话,往往会使这门课变得枯燥。那天我讲雅各布森,讲什克斯洛夫斯基,讲他们的理论。讲到一半时我发现她也来上我的选修课了,而且听的相当认真,我瞄了她两眼,心思差点被她的眼睛吸了进去。女孩子的眼睛就像深渊!我想。
“‘文学性’问题,是俄国形式主义的一个中心问题……”我回过神来继续讲课。
为了不让她发现我的窘迫,我转过身去在黑板上写起板书。我很少写板书,一是因为现在有了多媒体教学方式,再者是因为觉得手上的粉笔灰实在是过于烦人。
我在黑板上写上什克斯洛夫斯基的名字,其实没什么必要去写,因为这几个字大家都认得也都会写。学生们也觉得新奇,大概是好久没见过写板书的老师了。
我就这样一边讲课一边写板书,黑板上写满了就把之前写的擦掉继续写,这样竟然重复了四五次。我好久没写过这么多板书了,记得上次写还是在考资格证的时候,以至于写了这么多让我自己都觉得有点惊讶。
就这样到了下课的时间,我简单的给学生们布置了任务,无外乎就是看几篇著作,再结合所学理论分析一篇给定的小说,绝不是什么难事。宣布下课后我走去洗手间仔细地洗去手上粘的粉笔灰,和以前的粉笔不同,现在的粉笔灰粘在手上黏黏的,大概是这样就不会导致粉笔灰四处飞散。在洗手的时候我不由得想吸烟,甚至仿佛听见了打火机点火的声音。我已经戒烟很久了,是在准备考研的时候戒掉的,那时的我觉得如果想要迈向新的阶段就必须舍弃掉一些什么以表决心。
我仔细的将手洗干净之后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手帕将手擦干,然后走进了办公室。四下无人,其他教师大概都因为这个时候没课下班回家了,这也不奇怪,毕竟今天周六。
我坐在椅子上,这才发现课本并没有带回来,大概是落在教室了,我起身准备返回教室去取,这时有人敲门。
我重新坐回椅子上。
“请进。”我答道。
推门进来的人是她。
“嗯……有什么事吗?”我还是不知道面对她该说些什么好。
我端起水杯,里面没有水,但是我还是装着喝了一口。
“您的书忘记拿了。”她把书轻轻地放在我的桌上。
“谢谢。”
“最近有人和我表白了。低年级的。”她冷不防地这么说。
“嗯……嗯。”我装作镇静。
“不是我们学院的,追求我很久了。好像是法学院的来着?”
“不错啊,恭喜。”我其实很讨厌那种一板一眼的人,但绝不是出于嫉妒,绝不是。
“老师希望我答应他吗?”她弯下腰把脸凑过来问我。
“这是……这不是我希望与否的问题,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恐怕我没有权利……”我把头朝反方向扭开一点。
“我讨厌说谎和说谎的人。”她的眼神有点严厉了,看来是对我的答案不甚满意。
“我想我也是。”我端起没水的杯子又装着喝了一口。
“你和别人聊天的时候说起话来可是头头是道。”
我没有应声。
“我这就去答应他。”她起身准备离开。
“嗯。”
她离开了。
我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心情复杂得很。我摩挲着桌上刚才用过的课本,它也没能告诉我什么“正确的答案”。
她说的那种人听起来就让人讨厌,倒不是处于别的什么心情。
迈向新的阶段就一定要有所舍弃,祝你好运。
我扭过头发现门被开了一条缝隙,她也并没有走,正在透过门缝观察我。想必刚才我的反应也都被她全都看在眼里,甚至自言自语也被听见了也是有可能的。
“你……”
“刚才的事都是编的呦。”她被我发现后就笑着跑开了。
真拿她没办法。
六月,在这个东北的城市里比暑热更先到来的是名为“毕业”的悲伤气氛。
文学院的毕业典礼上,她作为毕业生代表在典礼上发表了致辞和感谢,演讲稿是完全自己写的,言语真挚感情真切,演讲的水平也相当的高。我身旁的前辈们对她自然也是赞不绝口。
典礼之后她来找到我和我合了一张影,在那张照片里我笑的大概很勉强。
“恭喜,你的人生迈向了一个崭新的阶段。”我如此向她祝贺。
她拿出一张录取通知证书,是我研究生就读的那所学校,并且和我一样是文艺学专业。
“现在我是你的师妹了,现在的我有那个资格了吗?”
“你早就已经足够优秀了,资格是有的,只是……”我摇了摇头。
她转过身去,不给我看她的表情。
“问题在我。”我继续说。
“一直以来谢谢。”她走开了。
那天回家之后我喝了很多酒。酒柜上放着的什么伏特加白兰地之类我都通通地倒进胃里,喝的相当过量。
我扭过头看着桌上我和她的合照,与其说笑的很勉强,莫不如说在我的脸上呈现出的更多是悲伤和遗憾。
“庆祝我们的失恋。”我与吊灯干杯,随后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好巧不巧,这时有人按门铃。
我踉跄着走到门前一把拽开房门,途中还踢翻了酒瓶。
门前站着的是她。
她是如何知道我的住址的?当时我并没有去考虑这个,觉得恍惚间这好像就是梦,在梦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所以她站在我的门前也一点都不奇怪。
“哪怕是这次是骗我也好,就算是哄着我的任性也好,就这一次,只这一次,我希望听到肯定的回答,请告诉我你究竟是怎样想的。”她一边说一边泪流不止。
明明是夏夜却寂寂无虫鸣,世界安静的让我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大概是除了彼此发出的声音以外我什么都不愿听见了吧。
如果和最开始的答案一样,那这个故事于我和她来讲就太过不完美了。
我将她抱在怀里,将自己的心情倾诉而出。
即使在那之后过去了很久,她也总还是喜欢拿那时候的事逗我寻开心。
“听完我的答复之后你可是在我怀里哭了很久哦。”每到这时我就会这样回她。
“那是高兴的眼泪。”她从后面搂住我的脖颈。
“和我在一起可还愉快?”
“当然,可不是说谎哦,我最讨厌说谎了。”
“我也是。”我轻吻她的手。
她也在我的脖颈处还我一个热烈的吻。
白妍
2021.10.09
时绥化阴云密布秋风瑟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