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草房子倒了,我站在那堆黄土前,像看一头苟延残喘的老牛……
草房子是爷爷奶奶亲手盖起来的,算下来该有几十年历史了。黄泥加竹篱笆围城的农家小院里,一大一小两栋草房子掩映于小院里那棵粗壮久远的老槐树下。
稍大的用于起居生活,小的则是生火做饭的地方。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房顶上的麦秸稻草在太阳下发出金灿灿的光,就像童话故事里的小屋。勤劳的爷爷奶奶在房前屋后栽了许多树,盛夏之时,那两栋草房子就被那片绿所荫蔽,我躺在小院的小竹椅里,竖着耳朵听蝉儿在唱歌。爷爷奶奶还在小院里开辟了一块小菜地,种了些葱蒜香菜等日常佐料,自给自足足矣。
以前草房子在村里很常见,家家户户都住在里面。后来生活逐渐转好,砖瓦房,楼房渐渐拔地而起,草房子则越来越少。家里的年轻一辈人也想改善老人的生活,打算新建屋宇。奶奶坐在屋檐下,看着草房子似在自言自语道:“冬暖夏凉,大半辈子了,还折腾个啥。”草房子也就因此留了下来。
小院的门,从我记事起,便是那扇略微倾斜了的柴门。
那时父亲已经工作,每天要骑30多里的黄土路到邻近的乡镇去上班。
每天清晨,当小院里还笼着一尘薄薄的炊烟的时候,我躺在床上,睡眼惺忪地听见屋外一阵轻悄悄的对话,接着听见那扇柴门“吱”地一声,而后又是轻轻的一声“咣当”,睡意朦胧中,我知道那是父亲上班去了。
傍晚时分,淡蓝色的炊烟又从草房子的烟囱袅袅升起,我在微微呛人的干柴烟味里,靠着小柴门,张望着土坡下的小桥,急切地等待下班回家的父亲。不久,不远处的桥头传来了一阵“当当当”的自行车零响,我知道父亲在给我打暗号了,便跳着欢喜地跑向正在灶台做饭的奶奶,大喊大叫“爸爸回来了!”奶奶就微微笑着说“回来就好啦!”接着又用锅铲去使劲翻炒锅里的菜。
我就是和奶奶在一个又一个黄昏里等着回家的父亲的。而那扇不起眼的破旧了的门,在80年代刚可以吃饱饭的农村,硬是从这扇旧门里走出了叔辈的四个大学生。对我而言,那扇门也是我最初窥探外面世界的门。
说起草房子,不得不提那棵院子里的老槐树。
老槐树还是爷爷在世时栽种的,当我可以在树下玩耍时,它早已粗壮的我抱不过来了。
而最让我对它记忆犹新的,便是儿时的盛夏。枝枝叶叶伸展开来,就像一把“遮天蔽日”的大伞,把整个院子罩在了树荫下。
白天我就和村里的孩子在树下打弹珠捉迷藏,而到了夜晚,奶奶便把家里的凉床搬到树下乘凉。我躺在床上,奶奶一手搂着我,一手轻摇蒲扇,给我讲很多有趣的故事:断了尾巴的大灰狼,用尾巴钓鱼的狐狸,变成算命先生的皇帝……我时而害怕的紧握奶奶的手,时而摸着肚皮咯咯地笑。萤火虫在老槐树下闪闪地飞,我眨着眼睛,望着有牛郎织女的银河。那时的夜空是多么迷人!若干年后,当我一次次在陌生的城市抬起头时,我只能看到灯火辉煌的城市上空一片漆黑,没有一点星光。
我至今还记得那个夏天的傍晚,乌云低沉密布,狂风怒吼,一派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奶奶站在小院的门前,急切地呼唤我的名字。我光着脚丫,从同伴家往草房子的方向飞奔。
那种与大自然赛跑的感觉,让我幼小的心里莫名产生一种悲壮感与刺激感。那时的我感觉自己就是故事里单枪匹马的大英雄,在排山倒海的肃杀之下夺命飞向了我的大本营。在我撞进奶奶怀里的那一刻时,奶奶紧紧的搂住了我。
倾盆的大雨一泄而下,我坐在草房子里的小板凳上,看着从门前走过的遭了雨的农人家畜时,焦急等待回家的父亲。
果然,父亲在路上遭雨了,回到家时全身已被雨水淋湿。奶奶急忙拿来干毛巾为父亲擦去身上的雨水,我也懂事的给父亲端上一茶缸热水。夜幕降临,外面的雨早已在泥土地上汇成了一道道小溪,“哗哗”地流淌着,一家老小围坐在小桌旁吃饭,昏黄的灯下摇曳着平淡的生活。
直到今日,每当下雨天,无论是我从风雨里回到家中还是在家中等到了从风雨里归来的亲人朋友时,当脚步迈进门槛的那一刻,心中都会情不自禁地荡漾起一阵温馨的幸福感。
后来,父亲调回本地工作,我也到了入学的年龄。
父母为了让我能受到稍微好点的教育,便举家搬到了十几里外的镇上居住了。而从那时起,我便再没有在草房子里做过梦了。去年清明回家给爷爷扫墓时,我特地去看了看我曾经住过玩过的草房子。断壁颓垣,虫卵满覆。我的童年,就和它一同化作那抔黄土了吧!
草房子有太多太多的故事让我想去回忆。我儿时的伙伴,涛涛,杰杰,胜胜,婷婷姐……他们现在何处?
我不敢用力去回忆,因为我怕把童年那层似水的回忆触起层层涟漪,让原本就范了模糊的它变得更加模糊不清。草房子里的故事,点到为止,剩下的就让它们继续尘封在我每一个异乡的梦里罢了。而草房子里的这些故事,在我每一次梦醒泪干后,足以安慰我心灵最初的那份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