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大漠之风(董树芳)
有一次和婆婆家的保姆聊天,她说听老辈人讲,出生时脐带绕颈的孩子都是天神身边的丫头小厮想私自下凡,结果被天兵追杀,很难活下来。她的女儿就是这样,一直体弱多病,没有大灾,但总是小难不断。
偶然的机会和妈妈聊起这事,妈妈却不以为然地说:“别信什么下凡不下凡,当初生你的时候脐带缠了三道,医生问我怀你的时候是不是摔过跤,我说摔了三次”。
我一听恍然大悟,怪不得小时候的我也是体弱多病,胆子小得守着一窝蚂蚁都会哭上半天。不是胳膊脱了臼,就是不小心吓掉了魂儿。原来是因为还没出生就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这让我不由得惊叹:感谢老天爷,原来,我能活下来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也许真的是因为出生的经历让我变得很敏感,记忆中的童年没有多少天真烂漫,脑海中的片段大多是与死亡有关。印象最深刻的是那个时候土葬的仪式,村里有人去世出殡的时候,小朋友都当做是光景去观看,可我一见到那些穿着白色孝衣孝帽子的人一边走,一边哭,心就打哆嗦,总是躲在奶奶身后扯着她的袄襟一刻也不敢离开。
那个时候家里很穷,一家五口挤在一个小厢房里。小弟弟出生后,晚上我就要去奶奶屋里睡,几乎是天天晚上起来哭闹。大人觉得莫名其妙,可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些让我恐惧的噩梦。小孩子无法表达那份儿害怕的感受,只是一会儿说小弟弟打我,一会儿说桌子上的小瓶打我,搞得大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奶奶有时为了哄我睡觉给我讲故事,大多是狐仙妖怪之类的民间传说,吓得我天一黑就不敢下炕,那个时候我就是不爱说话,所以奶奶讲的时候虽然害怕,但不会表达。
记得有一次过节,妈妈在院子里摆了一小碗饺子,简单的祭祀仪式而已。可奶奶嘀嘀咕咕地对我说:“过节的时候啊,已经死了的老祖宗会回来吃饺子的”。我听得寒毛直竖,又害怕,又好奇,老是盯着窗外,看看有没有老祖宗回来吃饭。
那个时候我就想:如果死了以后真的还可以回来看妈妈和奶奶,那我就不怕死了。可直到熬不住睡了,也没有看到有老祖宗回来。后来想想,小小的年纪就想到了生死,也不能说不是一个奇迹。
记忆中的童年,好像没有多少欢快的事情。身心脆弱得如同一只被握在手里的小麻雀,大人大声说话都会把我的魂儿吓掉。妈妈经常会用一些民间的方式为我招魂儿压惊。
小时候的我几乎是不说话,除了妈妈,很少和别人互动。如果生活在现在的话,十有八九会被判为自闭症。
因为身体弱,民间有个说法认个干妈好养。可每年一次的春节拜年就能把家人愁死。我的干妈是舅舅帮我认的,每一次他抱我去拜年,我就会不出声地哭,好说歹说就是不去,什么压岁钱,皮老虎(一种玩具),从来不为所动。
平时也很少出去和小朋友玩儿。因为那个时候的我像个瓷娃娃,一不小心就会出状况,现在还记得动不动胳膊就会脱臼,妈妈带我去一个专门治这个毛病的人家,那个时候感觉好神奇,三下两下,让我用手摸头顶,原来丢丢当当的胳膊就能动了,当能摸到头顶的时候,她就说:“行了”。
现在想起来,自己能有今天,完全是源于童年时妈妈对我无条件的爱。
记得有一次在街上跑,不小心摔了一跤,膝盖蹭了点儿皮,后来感染了要打青霉素,我嫌村里的赤脚医生打针疼,妈妈就背着我去几公里外的一个老大夫诊所那里去,每天最幸福的时光就是爬在妈妈背上,享受那份儿来自妈妈体温的美妙。
大概在妈妈的心目中,我能活着就不错了,所以很少让我干活,以至于长大了也是胳膊腿像麻杆儿似的。但有一次奶奶去了小姑家,妈妈上山之前让我照顾弟弟妹妹。那个时候小弟弟还不会走路,是个大雪天,出不了门儿,姊妹四个只能在炕上玩儿,可小弟弟到处爬,我害怕他掉到地下摔着。于是,就找了根绳子把他拴在窗棂上。 为了哄妹妹,给她扎了一头的朝天小辫。可后来小弟弟在炕上大便了,大弟弟来回跑,踩得到处都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为了拴绳子,窗户纸也捅了个大洞。到现在还能清清楚楚记得,我趴在窗前盼妈妈快回来,当看到包着头巾的妈妈迎着雪花走进院子里的时候,我是又惊喜。后来的经过就模糊了,那一定是少不了妈妈的一番忙活。
童年的自闭,让我很少与外界接触,几乎每天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也给我带来了很多好处。因为没有交流,也不会和别人攀比,即使长大了,我也很少会去羡慕或嫉妒别人。这很大程度上反而保护了我那颗脆弱的心。
虽然妈妈很少大声对我说话,但她会用她自己的方式教育我。和外界的交流少,心思很单纯,虽然不说话,但妈妈说什么我都能记住。
记得一个雪后的傍晚,我从四奶奶家里往回走。看到前面有一个卖糖球(糖葫芦)的叔叔在走。那个时候到乡下卖的糖球都是扛着一个大杆子,上面好像是扎一圈稻草甸,糖球一支一支插在上面,很好看。走着走着,突然发现前面的雪窝里有一支鲜红的糖球躺在那里,我的心砰砰直跳,不自觉地往下咽口水。可那个时候,我突然想起妈妈说的“不能随便拿别人家的东西吃。”于是,捡起糖球就追上那位叔叔还给了他。那位叔叔很无奈地说:“我今天一支糖球也没卖出去,小姑娘,你有没有二分钱,二分钱我就把这支卖给你。”我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他叹了口气就扛着糖球杆走了。我现在雪地里,直勾勾地看了好久。以至于后来很多年,只要一提起红色,眼前首先出现的总是雪地里那串鲜红鲜红的糖球。
一晃半个世纪过去了,回想起和同龄人不一样的童年,心里还是感觉好幸运,因为有妈妈无条件的爱,一个气若游丝的自闭女孩,就像田边一棵不起眼的狗尾巴草,在岁月的光里,也成就了一片陌上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