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榕根,爹娘平时也喊我根儿
我是怪物,大家平时也都这么说。
大家是谁呢?华儿柳儿,杨老板,根子叔,甚至我娘,他们都说我是怪物,没有明着说,但我都知道。
他们有时会避着我,偷偷的谈论我的“与众不同”。
可是,这些我原本不想知道的话,是那天我在床底下,偷偷听他们说的。
那天没有下雨,我一个人躲在黑乎乎的床底,等着华儿他们来寻我,等了好久。
我正准备爬出去看看时,我娘进门了,我赶紧缩回脑袋,双手捂着嘴,不敢出声,怕被娘骂。
本以为娘只是拿了东西就走,可后一会儿,爹也进来了,娘还悄悄关上了吱吱呀呀的老木门。
我在床底下,看见窗户投在地上的昏黄的一片,模模糊糊的,看得清的只有娘满是灰尘的青布鞋
我正想着娘要干嘛呢,这样偷偷摸摸的,不经意间,娘刻意压低着急切的声音就在脑袋顶上回荡,
“娃儿他爹,你说,我们榕根儿是不是真的被那啥缠住了?”
“胡说些什么,我们根儿好得很呢,能吃能睡,怎么就被缠上了!”
“那,那不是她们说的吗!我也没曾想啊,你说,根儿是不是从小沒怎么笑过哭过,别说平时摔着碰着,就他四叔走那天,他也没掉一滴水儿,你想想,他四叔从小疼他,逗他他也不乐,罚他他也不哭,他四叔进了棺材,华儿都哭得唰唰的,他也没说些什么,这还是个娃吗?你再仔细想想啊!”
“那怎么,那怎么,那是根儿硬气,男娃儿怎么就要哭哭啼啼的了?咱根儿从小言语少,这怎么了,你可别听他们瞎说,自己娃儿,你想什么呢,咱根儿可不是怪物!”
“那我也不就说给你听吗!你这人,唉!”
我听见爹推门出去了,娘也紧跟出去了,但是我不想出去了。
我抱着自己的胳膊,腿靠着胳膊肘,头紧紧的挨着膝盖,缩成一团,却不敢闭眼。
因为一闭眼,就看见四堵墙,上面一张张血肉模糊的大嘴,嘴角恶心的口水和粘液稀稀地顺着灰墙淌下来,耳边张口闭口都在喊着“怪物”“怪物”
可是,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了。
我只是,四叔闭了眼走的时候,不会哭而已,我只是,华儿不小心用竹条划开我手背的时候,不会痛而已。
他们怎么就说我是怪物了?
爷爷都说了,这只是我生病了啊!他们怎么就不信呢!为什么就不听呢!
我跑出屋子。
跑出院子。
我想快点到爷爷的老屋那,找到躺在摇椅上拿着扇、眯着眼、晒着太阳的爷爷,先扯扯他的胡子,再问问他这是怎么回事儿。
爷爷最好了,他会教我写字,会给我编草环儿,会教我唱老歌儿,高高扬起的带着厚厚茧子的巴掌从没抡到我身上过。
我最喜欢他了,我最信他了,他不会骗我的。
我再到老屋门前时,眼睛看见的,和我记忆里的那幅光景,却是大不相同了。
老木门已经烂了,枯死泛黑的木头横在我和老人的影子中间,我动手推,用脚踹,使劲浑身解数还是推不开,挪不动。
我害怕了,我怕没人和我说,我没事,我不是怪物,我只是生病了啊。
我怕一晃两三年,十年就过了,而这棵枯死的树,就再也活不了了。
后来啊,我知道,我推不开门是因为爷爷和四叔一样,都走了,他们都一样信我,疼我,可他们也都一样的离开了我。
我摸着爷爷的黑漆漆的棺木,看着他没有血色的脸,可我还是没有哭。
一滴水掉下,两滴水掉下,水滴模糊了我的眼睛,我以为我哭了,但其实是下雨了,雨漫过了屋顶而已。
我看着窗外的黑白与明媚,我知道,我不一样了。
我的心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但那种感觉却不像什么好事啊!
就像心被石头砸出一个个血淋淋的坑,流沙在往里灌,却怎么也填不满,补不完,遗留的只有雨,和那天的夜。
我终于也不是怪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