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子鱼
有一次我借搬家之名非让我大伯给我做一个书桌,他是个老木匠,最擅长做板凳,桌子做得少,但因为是我提出的要求,还是乖乖地去找木头。
他找了一段香椿木,收拾收拾就“叮叮当当”做了起来,说实话,我大伯的手艺比我爸差些,他做出来的东西特别“质朴”。
但是我爸死了呀。
他做得非常认真,耳朵上别支铅笔,眯起一只眼睛端着板子遛线,像端枪一样,然后拿着尺子一遍遍比划。
我在旁边瞎指挥,一会儿桌子腿儿高啦,一会儿桌子腿儿又低啦,这个应该跟那个拼,这两花纹儿能对上。
他笑笑地不说话。
我们忙活了整整一天,终于做好了,就差刷漆。我说刷一遍清漆就好,保持木色,还有香椿的味道,他说好,我们就开车去县城买清漆。
刷完之后他说不好,木色太土了,应该刷个带颜色的,我说什么颜色?
他说红色吧!喜庆。
我想象了一下那种斑驳的老家具的红,觉得很好,有味道。
第二天又去县城买红漆,红漆刷上后,哥哥正好回家,他一进门就大声嚷嚷,“怎么刷了个这么艳的大红漆,太难看了,好像棺材的颜色!”
大伯很不爱听这话,但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这个颜色真是太难看了。
我说没关系,咱们再换一个,这次刷白漆,我的家具都是白的。
他说好。
我又去县城买白漆。
白漆买回来,一遍一遍往上刷,刷过墙的都知道,用浅色盖深色,特别困难。就好比范冰冰和一个黑人同时上妆,范冰冰抹两层,黑人就得抹十层!
好容易盖住,一天又过去了,我等着白漆干了拉回家,结果过了几天去看,发现桌子的漆全裂了。
大伯正在那里懊丧,说因为糊得层数太多了。
我们又把开裂的漆面用刀片刮掉,再用砂纸磨平,从头再来,先刷一层清漆,再刷了一层白漆,再刷一层白漆......终于成了一个桌子的样子。
可是过两天再去发现,这回漆没裂,木头裂了,桌面一条大缝。
那时正值寒冬,气候干燥,北风凛冽,木头干得太快了。
大伯要把它劈了当柴烧,我死活不许,说裂了也不影响用。
他说人老啦,不中用了,本来想给自己的木匠生涯留个杰作,结果失败了。
我说不失败,这是你这辈子做得最好的一个桌子,你看我坐着正好,还可以翘一下二郎腿,我最讨厌带抽屉的桌子了,胳膊也很舒服,不高不低......
我搬来个凳子坐上去比划......他就笑了。
我把桌子兴冲冲地绑在后备箱,盖不上后盖,我和车子一起翘着尾巴回了家。
这桌子到了新家当然遭到了亲朋好友的嘲笑,他们说:“哎呀,这么好的房子你怎么配这么个破桌子。”
“二百块钱就买一个挺漂亮的桌子啦!”
我笑笑:“我这桌子的漆都花了有二百。”
“你这孩子真是二呀!”
我妈说你们别说她啦,我知道她那点心思,他大伯一年比一年老了,将来还得死,她是提前跟人家要念想儿物呢。
知女莫若母。
大伯今年70了,我去年在北京买房子,恨不得把地板缝里的钱都划拉出来,子鱼是个文青,文青最大的毛病就是脸皮薄,借钱从来张不开嘴,他辗转知道我的难处,主动打电话,说你回家取钱,我给你留了五万。
我跑回家,带他去一个信用社,他把各种薄膜塑料布口袋包裹的存折拿出来,给我取了五万块。
我说把你钱都取走了,你有急用怎么办,他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摸出一个存折,“神秘”地说:“我这还有五万呢,别告诉你哥姐哈。”
子鱼此生命运多舛,至今爱世界,爱世人,无怨无恨,都是因为曾得到过太多太多的爱。
爱能消弭一切世间伤痕。
唯愿你们都被温柔以待,也愿柔以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