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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露珠还蛰伏在梧桐树叶上,平安里后门的水槽里已经有倒马桶的声音传出来。
这时王阿毛已经坐在小热昏馄饨摊前吃小馄饨,瓷碗里小馄饨一只只鲜活饱满,咬一口都是肉。
巡捕房探员小李从远处清晨的薄雾里跑过来,拿着一根红白相间的警棍,气喘吁吁地说道:“报告警长,霞飞公寓死了一个妓女,叫小金宝,是夜里十二点死的。”
“知道了!”他挥挥手示意小李去法医那里拿报告,然后他去写材料交给法租界探长。
这个礼拜死了三个妓女。都是死在霞飞路的廉租公寓里,那里龙蛇混杂,黑帮分子,小偷大盗,杀人犯赌棍都窝在里边,这是一块藏污纳垢的不洁之地。上次还有几个乞丐冻死在那里,他们身上一些零部件都不知道是被猫狗吃了,还是有人贩卖器官去换钱。
王阿毛吃完馄饨,付了帐,走出弄堂口。来到露天电话亭,他拨了一个号码打出去,那头响了三下,总算有人接电话了。
“喂,是谁?”电话那头是个男声,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我是阿毛啊,柳先生今天有空吗?我有事过来请教。”王阿毛毕恭毕敬地说道。
挂了电话,王阿毛叫了辆车,吩咐车夫去欧菲斯公寓,找大侦探柳飞扬。
仆人叶深站在公寓门口恭候王阿毛大驾。王阿毛一身崭新的警服,腰间别一把德国毛瑟c96手枪,头发梳成中分,只是嘴唇油光光。大门打开,冷风穿堂过,王阿毛还打了一个喷嚏。
柳飞扬住在二楼二零一室,他一夜未睡,由叶深领王阿毛进来的时候,柳飞扬正趴在地上研究一幅放大的市区图纸,房间很乱,书籍和衣服随意摊在床上还有地面。茶色茶几上还有多支燃了一半的香烟烟蒂,窗帘半掩,亮光透过玻璃正照在柳飞扬苍白的脸颊上。
“柳先生。”王阿毛叫了柳飞扬一声。
“嗯。”敷衍了王阿毛一句,柳飞扬从趴着改为跪坐在那里,仆人叶深准备了雪茄盒,柳飞扬抽出一支闻了闻,看了一眼王阿毛道:“又有人死了?”
“霞飞公寓死了一个妓女,叫小金宝。”王阿毛点头哈腰道,这位柳先生神得很,只要他有解决不了的案子都会来找他,保证药到病除。
柳飞扬看了一下挂在墙上的老式挂钟,闷头看了一眼地图,用红铅笔标注了死亡的地点,然后语气淡淡地说道:“你先回去,明天给你一个答复。”
“好的,好的。”王阿毛从警服口袋里拿出一张汇丰银行的支票孝敬柳飞扬,然后步履轻快地走下楼。他的大头皮鞋踩在铺着红地毯的楼梯上,发出咯吱咯吱的杂音。
“线索又断了。”柳飞扬黯然无语,这个凶手异常狡猾,根本抓不住半点把柄,那些妓女明显是被包养的金丝雀,看似在富丽堂皇的鸟笼里平安苟且,却成为黑暗时代的牺牲品。
仆人叶深端来一客小笼包和豆腐花,放在整理出一块空地的书桌上,然后提醒道:“柳先生,抓紧吃东西吧,犯人是抓不完的。”
叶深不明白的,说了也没有用。他憎恨这个时代,如果他不解决这个案子,他将永远被困于这个犯罪横行的时代。
他是来自二十五世纪的优秀警官毕业生,进入模拟犯罪时空,顶着柳飞扬的身份去解决一起发生在十九世纪二十年代上海的一桩悬案。这一个礼拜有四个妓女惨遭杀害,他的任务就是找到罪犯,将其绳之以法,不然他将被永远踢出警校,不得录用。
案件发生在四个不同的公寓,前三个公寓里都发现一只死掉的关在笼中的金丝雀,而妓女则被凶手残忍地切除了子宫。经调查死者之间无任何联系。作案地点都在租界内的公寓楼。尽管这个世界上有开膛手杰克这样的传说,柳飞扬固执地认为这一切一定是有关联的,只是他没有发现她们之中的关节而已。
离第四次作案只剩下不到一天的时间,讽刺的将要发生在柳飞扬所在的欧菲斯公寓。公寓下午将会住进一位从良的妓女,她叫银叶。是一位上海滩大富豪包养的外室。
银叶的相关资料已经通过警局的首肯放在他的案头,他已用获知的资料,进行证据链的搜索,排查嫌疑人,进行嫌疑犯的甄别,这些努力都尝过了,仍然无所头绪。如果有现代的各种仪器,譬如比对指纹和寻找DNA基因库,通过网络查找犯罪信息,进行卫星监控定位,那么这个杀人犯就会无所遁行。
可是现在,他要像书上的侦探一般,用基本演绎法或许还要灰色小细胞这类文学作品中神奇的工具来帮忙,柳飞扬就觉得自己头要炸裂,新世纪犯罪所用的常规手段早就靠边站,这些被历史淘汰的手法早就沦为街头乞讨的老人妇女,站在那里靠着双手维持基本的生活。而柳飞扬就要捡起历史的尾巴,审视这个时代。
银叶坐着黄包车来的,她穿着藕色的无袖旗袍,房东太太亲自迎接,她大小行李架起来有六个黑皮大箱子。她还有一个仆人阿香,阿香手上提着一只香木的鸟笼子。
有鸟笼子,却没有金丝雀。站在底楼的银叶二十多岁,瓜子脸,柳叶眉,鲜红的嘴唇,婀娜的身段,她站在那里就是风情万种。
柳飞扬站在窗户旁,凝视着手上三张被害人生前的照片,一个个花枝招展,俗不可耐。银叶的扮相和她们三个相差无几,但气质上有天渊之别,如果说那三个受害者是长三之流,那么银叶就是书寓,卖艺不卖身的才女。
“她们住进的是三楼,最靠里边一间的三零六室吗?”柳飞扬问打听消息回来的叶深。
叶深把回答是。柳飞扬摆摆手,叶深退下,带好书房门。书桌上,三位死者的相片和银叶的档案照,还有三只死掉的金丝雀,就这样七张相片依照顺序放在柳飞扬跟前。
“总感觉有不和谐的地方。”柳飞扬闭目沉思。妓女,金丝雀,割掉的子宫,这一系列案子的背后的连环凶手用意如何?联系?联系?他翻找着资料里四个人从记事起到现在的档案,还有派叶深去包打听里挖来不少内幕消息,突然他在包打听提供的材料之中看到一条银叶曾在协和医院照顾一位入幕之宾半年之久,柳飞扬食指敲着那份资料久久不语。
然后又翻开了其他三位受害者看病的记录,他觉得破案契机就在最后一个受害人身上,或许该找银叶问一问。这个银叶总给他似曾相识的感觉。
“叶深,给我准备一份拜帖,我要会会这位银叶小姐。”
拜帖躺在银叶的黄花梨木烟塌上,银叶诧异地望着柳飞扬这三个字。阿香为银叶烧了一个烟泡递给斜躺在榻上的银叶说:“小姐,要见这个人么?”
银叶懒散地说道:“阿香,回他,晚上七点叫他过来。”
柳飞扬穿戴整齐,戴了一个高礼帽。夹杂着一个公文包,如约而至。
“失礼了,我有一件事找银叶小姐确认。”柳飞扬脱下礼帽,打量着房间里的陈设,黄花梨木的烟榻上斜倚着银叶,她眯着眼看着柳飞扬。房间里是稀落的烟雾,有鸦片烟缭绕的烟雾,也有鸡丝火腿粥升腾的雾气,飘飘渺渺,就着昏聩的烛光,朦胧不清。
“最近轰动的妓女连环谋杀案,不知道银叶小姐是否耳闻?”柳飞扬坐在檀木圆凳上微笑道。
阿香抢先答道:“这与我家小姐有什么关系?”
“她们三人都被人残忍地割掉了子宫,据我推测下一个将是银叶小姐你。”
“呸,你在咒我家小姐,我就报警把你抓起来。”阿香怒不可遏指着鼻子骂道,银叶半眯着眼睛嘴角微微上翘说道,“柳侦探是哪里得到消息的?”
“我发现一个有趣的地方,警方竟然忽略了。你们四个曾短暂地住过同一家医院。柳飞扬把他的发现告诉银叶。
银叶命阿香扶她坐起来,冷笑道:“你知道我背后人的身份,希望你不要乱来。”
柳飞扬摸了一下鼻子,无视两人的威胁继续道:“警察对这三起案件有很多猜测,有人说一定是某个变态医生做的,他喜欢收集女子的子宫,他一定受过某些女子的伤害,譬如一些特定的职业。当然这还没有定论。但我感兴趣地是她们都有一个鸟笼,鸟笼里养了一只名贵的金丝雀,似乎您也喜欢养鸟。”
阿香的神色变了一下,银叶拉着阿香的手臂按了一下说:“着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对吗?柳侦探。”
“这就是我苦恼的地方。您的鸟笼里没有金丝雀。而且您有一个健康的子宫。”柳飞扬说完这一切,银叶脸色阴沉,阿香怒目而视。
“我特意调来了她们就医的记录,她们每个人都打过胎,而您没有。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她们有这么多共同点,警察却视而不见。而您却巧合避开这些,却莫名成为了罪犯最后一个牺牲品。”
“够了,柳飞扬,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我银叶不吃这一套。”银叶拿起烟枪指着柳飞扬,“你今天到底来干什么的?”
“我今天是来救你的,我不想悲剧重演而已。”柳飞扬收起了那一副笑脸,认真严肃道。
“我知道你一定会死,在过十七个小时,你就会浑身感到软绵绵,躺在床上用不出一点力气。那个罪犯就会进入到您的房间,先杀死您的金丝雀,然后用丈量您的腹部,然后用手术刀切开肚皮,取出您的子宫,完成谋杀。”
“感觉就像你亲眼所见一样。”银叶嘲笑柳飞扬。
柳飞扬从包里拿出那三张被害妓女的相片,指着这三个被害人的相片说道:“你可以看到切割地伤口一摸一样,再看这些金丝雀的死状,按照心理学说法,这是一个偏执狂加变态,他一定是要达到某种目的,看似无差别的选择对手,但是金丝雀的伤口和外形,一样的体羽偏深红,这是抹杀不掉的事实。”
“那又能说明什么?”银叶脸色趋于平淡道。
“你还不明白吗?你不一样啊,”楼飞扬闻着这升腾的雾气似乎陷入到遐想中,“你是他第一个杰作,腹部上伤口比别人深,刀口也很精准,仿佛是一件工艺品。”
“很遗憾,你说过,我是他最后一位牺牲品。”银叶纠正柳飞扬的口误,“而且我的鸟笼里没有金丝雀。”
“那不可能,”柳飞扬粗暴打断了银叶的辩解,“我看过你的相片,你的伤口更深,还有金丝雀的尸体,”我拿给你看,柳飞扬气鼓鼓地去公文包里拿相片,但下一秒他愣住了,他为什么要这么说,现在人还没有死,他已经看过别人死亡的照片,这是什么神逻辑?
“那我的子宫有什么特别吗?”银叶突然笑得很开心。
柳飞扬隐隐有些不安,一向自诩神探的他怎么会被被害人逼到死角,他要利用掌握过的材料给这个不知好歹的妓女一个下马威。
“协和医院病历上都有记录,她们几个都有小产打过胎的记录,而你那段时间恰巧有住在那里一段时间,至于做什么,那个情夫的名字要我说出来吗?冰清玉洁的银叶小姐?”
“你只是你无端的臆测而已。”
“恰恰相反。我认为你是第一个被害者,然后你的情夫杀了你之后复制了一系列的凶案。”
“你不是说我是最后一个吗?”
“这正是我困扰的地方,你为什么是最后一个。”面对这样前言不搭后语的论述,银叶不仅没有打断他,而且还去鼓励他,“那你认为这是什么原因?”
“我本来觉得是你的情夫为了掩盖你有身孕的事实,割掉你的子宫。但警方给我的线索本身就存在矛盾的地方,它在诱导我做出错误的判断,你本来就应该先死的,该死的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也被你弄迷糊了。”房间里的鸦片烟雾又浓郁了一些。
“鸟笼里本来是有金丝雀的,但是我放了它,因为我觉得它该有一番新天地。”银叶推开颤抖的阿香,目光投向暴怒边缘的柳飞扬。
柳飞扬在不通风的房间里,那带着鸦片烟雾的雾气,把他的脑袋里的思维慢慢迷住,本来就要破开云层见光明,这会儿又糊涂了。
往事一幕幕重演,从参加面试,通过警局选拔,进行时空训练,进入模拟犯罪系统,得到案件的资料,进行证据收集,然后得出结论。他这一生太顺利了,顺到没有任何问题,以至于他怀疑自己的一生都是被人操纵的。
“你的情夫杀了金丝雀,而后杀了你,你是第一个死的。”柳飞扬歇斯底里咆哮着。
“所以他选取了有同样医院,同样怀孕过的子宫,同样的妓女身份,就是为了掩盖最初杀人的事实。”银叶古井无波道。
“就是这么简单。你怎么还不去死?你死了,我就能离开了。”柳飞扬嘴角冷笑,此时此刻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魔,而不是一个警探。
“你承认了,你就是杀死银叶的人。”
柳飞扬犹豫了一下,很疑惑银叶会这样说,但还是坚定说道:“是我又这么样?为了纠正这个错误,我会杀了你,那样我就能离开了。”
“看来除了智商卓越的警探,罪犯的才能也不能忽视。你注意到了细枝末节,正是这些看似简单的东西,反而是你最大的破绽。”银叶鼓起掌来,但她的掌声在楼飞扬耳里是那么刺耳。
“破绽,我能有什么破绽?”柳飞扬疑惑道,不是应该我提问银叶吗,顺序好像不对,这屋内的烟味又重了一些。
银叶把放在书桌台上照片的的顺序打乱:“谁告诉你第四张是银叶的照片?谁又告诉你银叶是第一个死去的妓女?”
“当然是警方给我的资料。”他不假思索地说出,但说出来之后又发现哪里有不对的地方,只有三张被害人的相片,第四张并不存在。如果说这来源于他进入模拟犯罪时空之前的资料,但当时的警校并没有告诉他谁是第一个受害者。为什么他第一眼看见银叶就觉得似曾相识,不仅如此,他觉得第一个受害者是银叶,而不是其他三人。
这屋内的烟雾又使他烦躁不安。
“警方给我三张被害人的资料和相片的。”他冷着一张脸说道。
“你兴奋是因为我是第一个受害者,而警局给出的线索不对。所以你开始怀疑,我到底是谁?”银叶悠然地说出这些,“你迫不及待开始求证,以为只要按照原剧找出凶手即可,但是当得知我可能是第一个受害者以后,你不那么淡定了,因为银叶的情夫就是你,柳飞扬。”
“混蛋!”当银叶喊出凶手的名字时,柳飞扬暴怒,起身就要用双手去环住银叶的喉咙,他要慢慢把她掐死。让她痛不欲生。
银叶坐着不动,她轻轻说出两个字:“鸟笼!”
刹时,有一团柔和的光笼罩在他们身上,他们的动作开始定格,这时一道机械的声音传来:“退出模拟民国罪案系统倒计时,三、二、一!”
鸟笼模拟情景公司。第二号模拟舱。银叶的妹妹玉叶疲惫地从模拟舱中被工作人员扶起,她的形象和模拟中的银叶有些出入。
随即出来得是第三号模拟舱的记者阿香,还有第四号模拟舱中的警探叶深。三个警探候命在旁,一个头发灰白的警长马上走过来,关切问道:“怎么样?柳飞扬承认了吗?”
玉叶喘了一口气,望着紧闭的一号模拟舱肯定道:“他承认了,是他杀死我姐姐的,为了混淆视听,他摘除了她们的子宫,就是为了掩盖我姐姐怀孕的真相!”
“太好了,终于抓住这个连环凶手了!”警长高兴地说道。
“不见得吧,我们模拟的民国连环罪案,即使手法一样,但不能完全定罪吧。总不能跟法官说我们把他诱骗到模拟舱用催眠气体诱惑他,他可以请律师反咬我们一口。”叶深摇摇头,并不赞同警长的鲁莽做法。
玉叶赞同叶深的想法,他们本来就利用模拟犯罪舱设局让柳飞扬不打自招,本来这起案件是银叶第一个被残忍杀害,割了子宫,为了掩盖真相,才产生后续三个受害者。至于妓女,鸟笼,打乱顺序,让柳飞扬成为侦探用自己的犯罪头脑破获自己的案件,加上和她姐姐一样的面容,运用催眠气体,这一系列的手段迫使楼飞扬就范。
还有一点,虚拟世界的认罪到底算不算,法官会做出这样荒谬的裁决吗?
阿香愁云惨淡道:“那我们之前做的努力岂不都是白费了吗?”
为了抓住这个杀千刀的罪犯,玉叶不惜动用了特殊手段,如果不是知道自己姐姐怀了二个月的身孕,还有那三个无辜的女孩子,她就不会让鸟笼模拟公司建造出这个犯罪场景,因为只有犯罪才会重复他们自己的错误。
“警长,既然已经知道是他做的,那么着重调查他那几天的行踪,和他在一起有哪些人,至于怎么调查?有了这个突破口,我想警长一定会为死去的姐妹们讨一个公道。”
玉叶有条不紊地分析着,警长点头大赞,叶深马上着手去准备监控调查,搜集举证。从来没有完美的犯案。至于柳飞扬吗?只好委屈他多睡几个钟头,睡醒以后就能送进监狱去忏悔他的过错。至于他那个富二代的妻子,晚几天早几天知道真相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是渣男终有一天会露出马脚。
阿香很佩服玉叶的毅力,为了调查她姐姐的死因,玉叶可是把她姐姐当年所有的男朋友和一面之缘的人都一一调查,她经历的如此多的模拟场景,到现在想起来,仍旧让阿香胆颤心惊。
玉叶望着走廊落地窗外缓缓坠落的夕阳,心中跟姐姐道了一声安息,终于可以不用在扮演你了。
天网恢恢 ,疏而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