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漫过窗棂时,我正蹲在阳台整理那盆薄荷。指尖触到叶片上的露珠,凉意在指缝间漫开,忽然就想起去年你在这儿浇水的模样——你总爱把喷壶举得高高的,让水珠细得像雨,说这样薄荷能长得更精神。如今薄荷生了第三轮新芽,沿着花盆边缘疯长,可那个举着喷壶笑的人,却已经走了快一整年。

你走的那天是个晴天,南方的风裹着暖意吹进车站,你把半片晒干的银杏叶塞进我手心,叶片边缘还留着你指尖的温度。“等南风带着海腥味回来,”你说这话时,阳光正落在你发梢,染得那几缕碎发像镀了金,“我就陪你去后山捡新落的枫叶,还要带海边的贝壳给你串成手链。”我攥着那片银杏,连点头都不敢太用力,怕一松劲,眼泪就会砸在你行李箱的拉杆上。你大概是看出了我的慌,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像从前无数次那样,说“别担心,我很快就回来”。可火车开动时,你在车窗里挥着手,我却忽然不敢看你的眼睛——我怕我一多看,就会忍不住追上去。
从那天起,我便养成了看日历的习惯。每过一天,就用红笔在日期上画一个圈,起初只是稀疏的几个红点,后来渐渐连成了线,绕着日历纸转了一圈又一圈。书桌的抽屉里,放着你寄来的三封信。第一封是你到南方的第三天写的,信纸边缘沾着细沙,你说海边的日出特别美,浪花拍在礁石上,像碎了的星星;第二封是两个月后,你说发现了一片长满野菊的山坡,黄色的花漫到天边,让你想起我去年在郊外摘的那束;第三封来得最晚,是冬天快结束的时候,你说南方的冬天不冷,只是风里总带着潮气,让你格外想念家里的暖炉。我把这些信叠得整整齐齐,压在那片银杏叶下面,每次翻开,都像能闻到你信里写的海腥味、菊花香,还有你字里行间藏着的想念。
傍晚的时候,我总爱往阳台站一会儿。看着云把夕阳揉成淡粉的絮,像极了你总爱披的那条米白色羊绒围巾。去年冬天,你就是裹着这条围巾,陪我在楼下的老槐树下等雪。你说槐树的枝干长得好看,要是落了雪,就像画里的风景。那天我们站了很久,直到你的鼻尖冻得通红,还笑着说“再等一会儿,说不定雪就来了”。如今老槐树又开始落蕊,细碎的白色花瓣飘在风里,我伸手接了一片,放在掌心轻轻捻开,还是去年的味道,可身边却少了那个和我一起等雪的人。
昨夜又梦到你了。梦里你站在海边,蓝色的海浪漫过你的脚踝,你举着一个白色的贝壳朝我笑,声音像被浪揉过似的,软乎乎的。“你看,”你把贝壳递到我面前,“这个贝壳里能听到海的声音。”我伸手想接,可指尖刚碰到贝壳的边缘,梦就醒了。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照进来,落在床头柜上,我摸了摸枕边,空荡荡的,只有一丝残留的暖意,像你从前睡在身边时,留下的温度。起身走到窗边,摸了摸窗沿,没有南风带来的潮意,倒摸出几分指尖的烫——许是念得太急,连夜里的空气都染了热。
书桌上的玻璃瓶还在,是去年你用来插槐蕊的那个。如今瓶子里积了层薄灰,我却总舍不得洗。有时候我会对着瓶子发呆,想起你把槐蕊插进瓶子时,小心翼翼的样子,你说“这些花要好好养着,等它们谢了,我们就去摘新的”。可后来槐蕊谢了,你却没能陪我去摘新的。我把去年的槐蕊晒干,装在一个小布包里,放在玻璃瓶旁边,每次看到,都像能想起你当时的笑脸。
前几天整理衣柜,翻出了你那件黑色的风衣。我把风衣拿出来,挂在阳台的衣架上,风一吹,衣摆轻轻晃动,像你站在那里似的。风衣的口袋里,还留着一颗你没吃完的薄荷糖,糖纸已经有些褪色,可剥开糖纸,还是熟悉的薄荷味。我把糖放进嘴里,凉意在舌尖散开,忽然就想起你总爱买这种薄荷糖,说吃了能提神。那时候我总笑你,说你像个小孩子,爱吃这种甜丝丝的糖,你却只是笑着,把一颗糖塞进我嘴里,说“你吃了也会喜欢的”。
现在我终于喜欢上了这种薄荷糖,可那个给我塞糖的人,却还在南方的海边,等着南风把他吹回来。我每天都在盼着,盼着某天推开窗,能闻见风里混着海的咸、野菊的香,还有你喊我名字的声线。我会把晒好的槐蕊装进布包里,把你寄来的信叠好,把那片银杏叶放在手心,等着你来接我,去后山捡枫叶,去海边看日出,去摘漫山遍野的野菊。
只是南风迟迟未起,这念想便像涨潮的海,漫过日与夜,落得满心都是软而沉的疾。我知道,你也一定在等南风,等风把你吹回我身边。所以我会一直等,等南风起,等你归,等我们一起把那些没完成的事,一件一件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