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和张宝相从太守府出来,朝着郡丞府邸走去,一轮寒月高悬于空中,生出几分凉意。才过月余,北方的天已经开始冷了起来。
“宝相,你可知王太守为何今日要宴请我们不?”李靖双手负于身后,双眼目视前方,淡淡说道。
张宝相摇了摇头,说道:“大人文韬武略,身负才学,想必王太守是器重大人您吧。”
李靖不由得哈哈大笑,解释道:“这王仁恭呢,曾担任过汲郡太守,而我曾经是汲县县令,他与我可谓是知己知彼。只不过我这次突然连升三级,让他一下子不明所以,这顿所谓的接风宴,不过是想探探我的口风罢了。”
张宝相若有所思,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呢。
回到郡丞府邸,张宝相已经困得不行,早早睡了。李靖趁着得空,草拟了一份安民榜,经过突厥这一次的袭扰,百姓需要尽快安顿下来才行。
随后,李靖又写了封家书,让人送往三原,将自己的情况告知张初尘。
几日间转瞬即逝,马邑的民生算是有所好转,可即便如此,这冬天恐怕也是不好过的。李靖深知,突厥人生性彪悍,以游牧为主,而寒冬时节水草凋零,便南下抢夺粮草与钱财。因此,整顿军务,扩充守备力量是当务之急。
李靖将自己的想法上报给了王仁恭,王仁恭当即同意了李靖的请求。虽说李靖是马邑郡丞,但还兼着鹰扬郎将一职,军务方面也属于管辖范围,请求无不当之处。况且,李靖是韩擒虎大将军的外甥,肚子里多多少少是有点本事的。
是日,李靖带着张宝相到了校场。只见兵士懒散,旗帜不整,马匹也相当瘦弱,景像着实令人一惊。李靖在来校场之前,特意查阅了文书,马邑守备六千余人,良马千匹。而今,经目测,兵士不过一千,马匹不过百,说是守备之军,其实,连山贼都不如。
李靖找张宝相叫来了越骑校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越骑校尉拱手道:“回禀李将军,武周无能,没能将军队带好。”
在李靖上任马邑郡丞之前,这鹰扬郎将一职已经空缺了好几年,军中大小事务都是由越骑校尉代管。现在的越骑校尉名叫刘武周,本是马邑城中的地方豪强,因家中颇有钱财,曾在王仁恭征粮之时,阔手相助,才得了这越骑校尉一职。刘武周上任之后,横行霸道,对过往行商进行压榨剥削,从中谋利。
“账册记录在案的兵士六千余人,良马千余匹,这到底怎么回事?”李靖对这刘武周有所了解,知其禀性,也就没多少好话。
“一个月前,左屯卫将军云定兴以募军的名义,打着救驾的幌子,来马邑带走了大部人马。”刘武周哭诉道,“卑职职位低微,哪里敢不答应,只好让他给抢了去。”
“岂有此理?”李靖有些愤然道,“即便是朝廷募军,也没有公然抢夺州郡兵马的道理。”
“我也没办法呀,人家是奉旨行事。”刘武周似乎有些委屈,“卑职若是不给,那就是抗旨不遵。那么大的罪名,小的可担待不起啊。”
“那么,如今皇上已经班师回朝,这兵马总归该还回来了吧?”李靖继续问道。
刘武周苦笑道:“将军有所不知,这兵马到了云定兴手里,就像是鸡进了黄鼠狼窝,哪里有还回来的。”
李靖抑住心中的火,望着眼前一片萧瑟景象,不禁担忧,万一突厥再来,可如何是好?
刘武周对李靖施礼,说道:“李将军,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卑职就先告退了。”
李靖心中明了,这刘武周一身叛逆之气,恐不是善人,迟早要捅出乱子。再加上王仁恭年迈,无心管理军务,这马邑城,可以说是危机四伏。李靖说道:“刘校尉,烦请你向太守大人禀告一声,我李靖从今日起就住在军营,整顿军务,以备突厥来袭。军饷粮草,还望刘校尉和太守大人全力支持。”
说完,李靖向刘武周拱手作礼。刘武周见了,回礼道:“李将军有所需,我刘武周必定全力相助。”
说完,刘武周纵马而去。
刘武周心想:这马邑巴掌大的地方,都好几年没人来任这鹰扬郎将了,现在来了个李靖,还不是涨涨资历,将来回朝廷任职而已,干脆让他折腾去,还是不要惹他为好。
李靖远远望着纵马而去的刘武周,心中五味杂陈,对未来更是感到无比迷茫。想想这些年,一直在宦海沉浮,到如今还只是一个五品郡丞,所辖之地还地处边疆,自己随时有性命之忧。
张宝相提醒道:“大人,你怎么了?”
李靖回过神来,看了看张宝相。自己相对于张宝相而言,又何其好过千倍万倍,干嘛为一些未知的事情而独自惆怅呢?李靖笑道:“无碍,困难不过是暂时的,一切都会过去的,不是吗?”
张宝相点点头,面带微笑。
未几,天开始下起了斜雨。李靖拨正了头盔,登上了将台,面对懒散的兵士,大声喊道:“所有人听着,现在集合。”
零零散散的兵士们,见一身穿铠甲,头戴银盔的将军登上将台,浑身散发着一股威严,不由得靠拢集合。只见李靖大声说道:“将士们,我是新上任的马邑郡丞兼鹰扬郎将李靖。从今往后,本人将和大家一同训练,共抗突厥。”
听完,将台下的军士们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这李靖究竟何人呢?
不过,既然是上司,参拜是必不可少的。于是,站在前排的司马、参军、旅正等军官纷纷下拜:“拜见李将军!”
然而,其余的军士还满头雾水,这么多年无人管顾,现在来了个鹰扬郎将,看来必有蹊跷。随即,李靖下令道:“全体将士,站于原地,没有军令,不准擅动,违令者斩。”
站军姿是作为一个军士的基本功,可对于马邑的士兵而言,这项基本功可并不基本。没过多久,便有的士兵开始东摇西晃,身子经不住的,径直倒在地上。李靖吩咐左右,将倒下的士兵抬到一旁稍作休息。有些士兵见倒下就能休息,心里开始动了心思,也跟着假装倒下。
李靖看穿了这些小计俩,可嘴上并不言明。一个时辰过后,依旧在站在原地者,不足百人。于是李靖下令:“传我命令:凡是没有倒下的军士到左侧重新列队;倒下的军士到右侧重新列队。”
李靖军令一出,张宝相箭步上前,将军士分列成两队,左右之间形成鲜明对比。此时,雨开始下大了,李靖缓缓走下将台,来到一瘦骨嶙峋的老兵面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薛耀祖。”那老兵答道。
“现居何职?”李靖问道。
“回禀将军,步射手。”薛耀祖答道。
“从今日起,本将任你为步射队队长,下辖五十名步射手。”李靖见薛耀祖眼神坚定,身上有着一股坚毅的气势。可是命令一出,在场的军士们不由得大吃一惊,这薛耀祖已经年过五十,况且身材瘦弱,一阵风都能将他吹倒的样子,怎么能当步射队队长呢。众人不解。
李靖喊道:“大家伙一定很疑惑,本将为什么让他当这步射队队长吧?”
只见其余的军士们以疑惑的眼神盯着李靖。
李靖命令薛耀祖伸开双手,只见薛耀祖的双手上满是鲜血。原来是在站军姿时,薛耀祖始终坚持到底,好几次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就死死地握紧了拳头,时间一长,指甲咬进了肉里,故而满手鲜血。
李靖说道:“只有服从军令者,才能勇往直前。薛耀祖忍住疼痛,一直在坚持,这种品质,值得在场所有将士学习。”
说完,在场的军士们一脸惭愧。李靖命张宝相取来一张弓,递给薛耀祖,说道:“大家伙看好了,现在以一百步为准,薛耀祖给大家展示他的本事。”
薛耀祖看着李靖,激动地热泪盈眶,这些年,从来没人赏识自己,现在终于有机会能够一展身手,心中对李靖充满了感激。
薛耀祖猛地一用力,那张弓瞬间断成两截。李靖脸色铁青,吼道:“难道就没有一张好弓吗?”
军中司马上前答道:“回禀将军,目前军营里就这些,好的都被刘校尉拿走了。”
李靖这才明白,原来是刘武周在背后捣鬼,于是对张宝相下令:“去,把我的铁胆弓取来。”
张宝相应声而出,将李靖的铁胆弓取来,交到薛耀祖手里。薛耀祖用力一拉,满弓搭箭,瞄准箭靶,直射到靶心。众人无不喝彩。
李靖下令道:“将箭靶移至一百二十步。”
薛耀祖再次搭箭,这次却严重偏离靶心,军士们不断发出“咦”之类的唏嘘声。薛耀祖低下了头,似乎有负李靖所望。
李靖说道:“咱们考核标准是八十步,射中一百步已是了不得,射中一百二十步,可谓是神射手,我不怪你,这个步射队队长还是由你担任。”
薛耀祖说道:“将军,可否给我几张大饼,我保证能射中一百二十步。”
李靖听后,顿时觉得有意思,便令人寻来几张大饼。
薛耀祖抓住大饼,狼吞虎咽起来,吃完之后,再次弯弓搭箭,只见“噔”的一声,正中靶心。众人无不喝彩。
李靖问道:“一百五十步,行吗?”
薛耀祖迟疑了一下,说道:“将军既然吩咐,卑职愿意一试。”
说完,薛耀祖调整好呼吸,对准一百五十步之外的箭靶射去,可惜空靶。李靖宽慰道:“你的箭术已经十分了得,这样的天气,射不中也无碍。”
薛耀祖跪拜道:“多谢李将军提携,卑职今后一定勤加练习,定不负将军所望。”
李靖扶起薛耀祖,心中大喜,没想到还能捡到一个宝贝。李靖放眼望去,见士气还是有些低迷,随即命张宝相将马牵来,张宝相飞跑出去,将李靖的高头白马牵了过来。
李靖背上箭筒,脚踏马镫,轻提一口气,提弓上马,双腿一用力,那白马昂首长嘶,蹄下发力,猛地飞奔出去。这几个动作一气呵成,电光火石之间,众军士看得几乎傻眼。
李靖奔出许多,掉转马头,朝着校场飞驰而来。到了校场中央,李靖左臂稍提,右手取箭,搭箭上弓,只听见“嗖”的一声,长箭飞驰而出,穿过层层雨幕,正中一百五十步之外的靶心。李靖连发三箭,第二支箭透过第一支箭的箭尾,破箭而出,第三支箭直接透过箭靶,将靶心射脱在地。
顿时,全场陷入沉寂。李靖勒住白马,白马扬蹄长嘶,人与马几乎一体,在雨中定格成永恒。李靖骑在马上,目光如炬,身上有一种不知何处而来的力量,感染着在场的所有人。
“隋军威武。”李靖在雨中高声喊道。
“将军威武,将军威武,将军威武。”众军士看着李靖,就像是看到一尊天神一般。喊声响彻校场,顿时士气大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