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曾经有个发小，叫王凯，在新书里我还以他为原型写了一篇故事。

他就住在我外婆家的隔壁，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属于“撒尿和泥”的交情，每次放寒暑假，都会彼此先打个电话，也不问考试成绩，就商议去哪儿玩。

那时候没有网络，也没有新鲜事情，我们就在夏日午后趁着午睡的时候偷跑出门，到老房子后面的煤场打羽毛球，或者是躲在草丛里捉蜻蜓，再不然就是顺着铁轨走，一直走到一座铁桥前，看着远方的高山吹牛。

他说，我长大是要出国的，我妈说国外吃得比较好，有我喜欢的薯条。说完他还吞咽了下口水。

我说，我长大估计就在家，不想跑太远，我爸却说好男儿志在四方，我也搞不懂。

玩得忘了时间，外婆打着手电出来找我，扯着嗓子喊我俩的乳名，找到后不由分说就一顿揍，我哭天喊地，王凯也哭，姥姥你别打了，都是我的错，是我带他出来耍的。

后来我高中去外地借读，一直仍有书信来往，他说最近喜欢上一个姑娘，问我该怎么追，我回信说我特么还是一条光棍，只对学习有经验。

上大学后我们就断了联系，我不再知道他的动向，多年后我和家人逛街，偶遇了王凯的妈妈，他说王凯已经工作了，在商贸公司给老板开车。

我心想，原来他没有出国啊，看来不能天天吃香喷喷的薯条了。

之后他妈妈给我了王凯的微信，我兴高采烈地去加，通过后过了许久，他问，你是？

我说，我是康康啊。王凯说，谁？我说，贾文宇啊。王凯说，找错人了吧。

我说，就是小时候和你一起耍，一起捉弄其他小孩的那个。

王凯哦哦了两声，说你好。

之后我们又见过一次面，扯淡了一会，然后他就停留在我的微信里，又是好几年没有动静。

直到微信有了新功能，在半年未互动的名单里看到他的名字，想了想，我给他发信息，最近好吗？好久没联系了。

然后微信提醒他已经开启了好友验证，不再是我的好友。

我愣了一会，想了许久，还是没舍得将他也删除。

02

最近我在写一个中篇小说，给一个歌手的专辑歌曲搭配故事，2万字的故事分成5个相互独立又联系的部分，其中的男男女女藕断丝连，因爱而生。

我将写好的篇目给小默看，她凌晨1点给我发微信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一场梦。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我困得眼皮直打架，刚要说晚安，小默冷不丁地来一句，他要结婚了，我是从同学那里知道的。

我一个激灵就醒了，你们还有联系？小默回复，没有，只是听说而已。

小默之前有过一个男朋友，那哥们我见过，和小默很般配，人也踏实，赢在有上进心，很快在毕业后就在社会中站稳脚跟。

小默曾带着他和我们一帮损友见面，我们拼命灌他酒，男生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憋着一张大红脸，只知道憨厚地笑。

小默替他挡酒，指着我们骂脏话，滚蛋！你们要把他灌趴下了，我就和你们绝交！

最后男生还是寡不敌众，在卫生间吐得昏天黑地，我去卫生间看他，刚到门口就看到小默蹲在男生身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眼里都是温柔。

男生转过头对小默笑笑，我没事。小默心疼地说，你真是傻，他们就是想灌你，你干嘛还喝。

男生说，我没啥本事，也想给你朋友留下一个好印象，不能让你为难啊。

但就是这么一个总想给别人留下好印象的男生，却在小默的家人那里碰了壁。

小默的父母是典型的知识分子，第一次见男生的时候，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他，张口就是问工作问薪资问是否有房有车。

最后小默的父亲说，孩子，我知道你们真心相爱，但我们也不想小默受苦，哪个做家长的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可以轻松一点？你给不了她安定的生活，如果你真的爱她，就放手吧。

结果，这个傻男人就真的义无反顾地和小默说分手，各种清理联系方式，甚至连一个理由都没有。

小默追到男生公司去问，男生只说，我给不了你想要的。小默气急败坏，那是我家人想要的，不是我想要的！

男生说，但你家人说得是对的，你应该听他们的。我啥都没有，你值得更好的。

所有的朋友都在痛骂男生不知道争取不懂得努力，就是个渣男，小默不言不语，我看着她，有一张截图始终没有发给她。

那是别人发给我的，男生在朋友圈里写，我一定会挣好多好多钱，一定会回来找你的，我保证，我发誓。

可现在，男生要结婚了。

而小默的女儿，都已经满三岁了。

我到最后也不知道那条男生曾经发的朋友圈是否已经删除，我也不知道小默这些年到底过得好不好。

他们没说，我也没问。

03

上半年时有个读者给我留言，说自己的艺考成绩不理想，想复读，可家人不让，问我该怎么办。

我一般遇到这种问题，标准的回答都是好好沟通，用尽全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后来过了两个月，她又来找我，说自己还是上了一所普通的大学，学了并不喜欢的动画设计专业。

我问，你没和家人沟通吗？她说，说了，但她们说走艺术的路很难很苦，而且也很花钱，之前如果考上了就再试试，现在没考上就说明不是那块料，趁早想其他的出路。

我安慰了她几句，心里感到十分惋惜，然后我就想起了另外一个人，我的同班同学。

大学四年，他几乎没有上过课，每天就宿舍里打游戏，或者和其他人打麻将，考试挂科也不在乎，做什么事情都无所谓。

他喜欢买彩票，每天都买，一天二十块钱，但中奖的时候很少，他把所有的钱都用在买彩票和买游戏卡上，总是不到月中就没钱吃饭了。

然后同宿舍的人救济他，他每周跟一个同学吃饭，也不点贵的，吃饱为原则，然后继续在宿舍里混日子。

有一次我们在宿舍里喝酒，半醒半醉间，大家纷纷开始劝他，说他现在这样不是办法，现在社会压力这么大，这么混下去迟早废了。

他满不在乎地哈哈大笑，反正老子一毕业就去我爸的律师事务所工作，将来的路他们都铺好了，我只要照着走就行了。

我说，将来要做律师，你得先考律师证，好好上课才行啊。

他依然是一副爱谁谁的表情，到最后我们都放弃了，暗自摇头相互交换眼神，由他吧。

然后他猛灌几口酒，喃喃地说，我其实是想考体育院校的，我从小就爱跑步，高中就是国家二级运动员，当时都说我可以保送的。

他又喝口酒，重重叹口气，可是我爸说学什么不好偏偏学体育，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坚决不允许，死活让我学法律。

我根本不想学啊，我一点兴趣都没有啊。他最后说。

04

在电影《重庆森林》里，金城武有一段经典独白——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什么东西上面都有个日期，秋刀鱼会过期，肉罐头会过期，连保鲜纸都会过期，我开始怀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过期的？

但是现在，我却想问，这个世界上，还能有什么是不能删除的？

曾经的伙伴可以删除，曾经的爱人可以删除，曾经的梦想可以删除，曾经做过的事可以删除，甚至连记忆都能删除。

过期是无可奈何，是早知道它有期限，却往往不自知，阴差阳错地错过。

但删除却有被动和主动之分，主动选择离开某人，主动选择屏蔽某人，或者被某人删除，被某人遗忘。

删除是一件比过期更让人无奈的事情。

以前和一人说留个电话，现在和一人说留个微信。

以前许久未联系的人再拨通电话提醒是空号或暂停服务，我们觉得真丧，现在微信里找到某人，发信息过去要么是被绝收，要么是开启了好友验证。

现在连微信就替你整理了好友清单，提醒你，这些人，你们已经好久不联系了，删了吧。

好像删除是你唯一的选择，多选某些人，一键确认。却没有另外一个选择提供，多选某些人，发送消息，问一句，过得好吗。

只要那个人退出你的生活，想要拽回来也不再是从前的模样。

只要那个人爱上了别人，就算再回忆也终究是过眼云烟。

只要那场梦平白无故醒来，就装作不记得曾为它的执着和怀念。

人都善于自我安慰，更善于自欺欺人，总觉得他们走了也无妨，没了就没了，反正有新的，有更好的，还在等着自己。

但实际上，秋刀鱼过期了你可以再买，罐头丢掉可以再买，保鲜纸过期了可以再买，但那个曾经的伙伴，深爱过的人，心里的梦，真的可以买得来吗？真的能遇到更好的吗？

未必啊。

现在删掉的人曾经发誓要做一辈子的朋友，现在遗忘的人曾经说要永远在一起不离不弃，现在嗤之以鼻的梦曾经是最想完成的事情。

喋喋不休变做沉默寡言，厮守拥抱变做漠不相关，热爱忠诚变做遗忘背叛。

人生一场，说再见容易，说重逢却难上加难，哪怕相逢，也徒留尴尬。

最后，各自转身，各自活着，各自消失在人山人海，又各自怀念，各自叹息。

其实，我一删你，就是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