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负能量太多了,更新个清代桐城派的故事
一
外面已经是春天了,阴冷的牢房却是依旧萧瑟,依旧凄清。狱中仿佛是没有四季轮回的,外界的青葱如何蔓延都无法突破这厚重的院墙,如同这狱中人没有一丝走出命运悲剧的希望。
戴名世手捧古籍,借着头顶仅有的一方光亮,贪婪的掠取书中精华,尽管已是饱受折磨,憔悴不堪。
狱卒满怀鄙夷的摇头叹息:“真是书呆子,死到临头了还只想着读书!”
二
戴名世,字田有,一字褐夫,号南山,别号忧庵。清代桐城派文学的代表人物,从这名字中可以看出此人为人孤傲,淡泊名利,一心一意做学问,不求闻达于诸侯。参加了几次科举考试皆因所写之文与当朝统治主流思想相悖而落榜,名世倒也不着急,索性彻底放下科举之路,和一群志同道合的好友谈诗论道,研究学问,教教书,讲讲学偶尔种田捕鱼日子倒也过得怡然自乐。
方苞,桐城派的创始人,是戴名世的同乡兼挚友,二人心意相通,时常谈论学问,大有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之感。
十年前,戴名世与方苞在一酒肆中与当地众才子对对子,名世仪态俊逸,才思敏捷,佳句频出博得满堂喝彩。众人都不是名世对手纷纷败下阵来。
这时,一直在酒肆中饮酒观战的一位青年公子走过来,身后跟着一位管家模样的老者,还有几位英武不凡的侍从。青年公子一拱手说到:“在下想与先生讨教一番。”戴名世看这位公子气宇轩昂,仪态非凡,身后老者眉间尽是睿智之色,便知此人必定身份不凡,便抱拳朗声说道:“既是这样,请公子出上联。”
公子眉头紧锁,忽然街上一阵骚动,原来是一个木匠犯了罪,正带着枷锁游街示众,公子眉头舒展脱口而出:“木匠打枷枷木匠!”
名世苦苦思索却对不出下联,最后只能认输。后与青年公子攀谈,竟有相见恨晚之感。
戴名世不知道,这位公子就是当朝天子一代圣君康熙皇帝,那老者便是当朝宰相张英。
康熙帝对戴名世的治世哲学和满腹学问十分赏识,建议其重新走科举之路。
三
五十七岁时,“高龄考生”戴名世终于在仕途上有了突破,中了会试第一名,殿试获第一甲第二名,做了翰林院编修,在明史馆工作,负责研究明史。
身在仕途的戴名世志不在官位,只一心想要修明史。他时常感叹,明朝历时二百余年,历史浩如烟海,若无一部像样的明史流传后世,未免可惜,也是历史之悲,史官之失职。名世立志做成一部真正的明史,还原一个真实的大明王朝,让曾经灿烂的明朝留给后人一段难以抹去的印记。
当时的好友提醒过他,当朝是清朝,如过于褒扬前朝,恐惹来灾祸啊。名世不为所动。名世不谙为官之道,不愿曳侯门之裙,棱角分明,不免触痛同僚,这为日后的杀身之祸埋下了隐患。
戴名世沉浸在修明史带来的快乐之中,并未预见到山雨欲来的危险气息。
四
御史赵申乔一本参奏将戴明世从明史的美梦中彻底堕入现实的地狱。赵申乔为人阴险狠毒,锱铢必较。其子赵凤诏和戴名世一同参加科考,凤诏中了头名状元,戴名世才学和名气都在凤诏之上,一时之间,人们传言,赵申乔徇私舞弊让儿子坐上状元之位。赵十分愤怒,迁怒于戴名世,认为是戴没得到状元之位故意陷害他与凤诏。
于是怀有私忿的赵申乔弹劾戴名世在收录在其著作《南山集偶抄》中的给弟子余湛的书信《与余生书》中有反清之意,论罪当诛。当时的大清王朝,反清复明运动风起云涌,统治者残酷镇压一切反清运动。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布衣百姓皆噤若寒蝉,稍有出口不逊便引火烧身,文字成狱。
此案一出,腥风血雨立即袭来,纵是康熙帝爱惜戴明世的才学,也无法挽救这惊天大案。以《南山集》为主的诸多文献著作被严厉审核,众多文学名士涉案其中,被关入暗无天日的牢狱接受无休止的审判。
弟子余湛不胜折磨,在狱中因病而终,名世抚掌叹息,涕泗横流,痛呼余生!
康熙皇帝十分爱惜戴名世,迟迟不忍下旨要他的命,案子就拖了下来,一拖就是三年,三年来,无数涉案者在狱中绝望的死去。老友张英曾来狱中探望过戴名世,戴名世说道:“这狱中倒也清静安稳,正好可以潜下心来研究学问,只是这一日无书让人受不了啊!”
门外有隐隐的脚步声,戴名世缓缓地合上手中的书,摩挲着那杆带有余温的笔,漫长的等待中终于等到了死亡的宣判书,戴名世恭敬的接受圣旨,这一刻等的太久了,等的麻木了。凌迟改为问斩,赦免戴氏宗族。
康熙皇帝终究是记得当日的情分,没有对他太过残忍。从始至终,他都不怨恨别人,他始终是记得圣上当日的知遇之恩。可上天也着实残忍,连修成明史的愿望也不让他实现,连一个文人拿笔的权利都要剥夺。
监斩官竟是自己的同僚李翰林,昔日同僚不忍直视他的眼睛,低着头端坐在监斩官的座位上,电光石火之间,名世想起那十年前未曾对出的下联,“翰林监斩斩翰林”,哈哈哈,他仰天大笑,这下联对的好,只是太迟了,他已经没有机会亲自告诉皇帝自己的答案,迟到这一刻已是生命的尽头。灵魂飞到云霄处,皮囊已是身首异处。
康熙皇帝闻言叹息,怒翻几案,一代明君的一副对联竟要一个儒生用生命来对!被赦前夕,桐城戴氏一族合族沉塘,以死祭奠不屈的才子戴名世,控诉这残暴的统治和无处可诉的冤屈。
今天,在另一个时空下重温这段悲伤的故事,走入那个遥远的年代,那间阴暗的牢房,那本发黄的书页,邂逅与它有关的点点滴滴。戴名世以文人之躯,潜心钻研史学,宁死不改其志,这份专注与热爱正是当下社会所缺乏的,他是一面镜子,从古照到今。
青山悠悠,逝川依旧,书生意气,傲骨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