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妈妈给我打电话,激动地说:秀梅回来了!秀梅回来了!
同时给我报告这个消息的,有我堂姐、表妹和大哥!
三哥问:你当初写她的那篇文章在哪里?
都知道我关心惦记着她。
十七年啊,梅,这十七年你怎么过的?大家都以为你已经死了!
我一颗心捧着这个消息,哭了一场。
堂姐告诉我,是宜宾公安局送到名山公安局来的,通知家人去接,她兄弟还不愿意去!
碍于情面,接回来了。据说头发剃得光光的,说话还算清醒。刚回来,不好问太多,慢慢再说吧!
梅,今年也差不多五十岁了吧!
可是她在我心里一直是那个扎着辫子的长得很好看的年轻姑娘,腼腆害羞,但又总是忍不住什么都对我讲。
她比我大,但我们很合得来,她是我在川西坝子深处那个农村老家的邻居姐姐,我们都直呼其名:秀梅!
在农村,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名字,重名的很多。
听我妈讲,她作为树春哥家的老大出生时,年轻的树春哥那个爱啊亲啊,天天抱着叫幺儿,完全没有重男轻女之意。
树春哥和循英嫂都是十分厚道本分有爱的人。从不舍得像乡下别的家庭那样下死手管教孩子,总共生了一女三男,秀梅这个老大,时常被兄弟们嫌弃。
梅是家里独女,我也是。又是隔壁。时常相约割猪草,在一起。
我们读书识字后,梅念到初中就辍学了。
她第一次来例假后,就跑来告诉我,问我知道例假是什么吗?我自然不知道,她兴奋地告诉了我,这是我的第一次性启蒙教育。
来了例假的梅,出落得越来越好看。显然,她也越来越在意,她知道自己到了某种可以期待的年龄。
我们家在农村是比较特别的,因为订阅许多各种杂志有许多书,隔壁的树春哥一家很喜欢和我们结交,他们家也订阅些杂志看,我只记得有《大众电影》!梅看过后总是会带来和我分享!
那些杂志上花花绿绿的演员啊文章啊八卦啊,那些年,许多人都爱看。梅不仅看,还十分艳羡,总觉得自己打扮起来,也不必那些明星差。甚至觉得,自己命不好。
梅到了找婆家的年纪,自然有人来说媒。虽然我比她小好多岁,还在上中学,对男女之事完全没有经验,甚至曾经怀疑过跟男人同坐一根凳子会不会怀孕,但,梅总是第一时间什么都告诉我!
她好像只是想说,不在乎我有没有回应。
我总觉得她很漂亮应该横竖由着自己性子挑个自己喜欢的好人家。
但从她的描述看,事实并不是这样。她好像总是觉得不太满意,但又总是上赶着去人家里。
甚至包括晚上在人家家里吃住睡觉的细节都会告诉我。
我那时在外地上学,并不经常回家。
我堂姐表哥结婚那次回家,她在拥挤的人群中找到我,脖子上系着纱巾,两个齐肩辫子,穿得干净周正很漂亮,一脸害羞地偷偷告诉我,他来了,让我看看。看没看,我完全没有印象了。人事众多,我匆匆离家,未及深谈。
这一别,大约就是两三年,我忙于应付高考,而她,听说在不甚悦意的相亲中屡屡失败被人所诟,觉得这姑娘脑子有毛病。不稀罕的人好像也不拒绝跟人做那种事。
彼时,我们全家都退了土地转了城里户口长居镇上了。
我为高考复读得青眼白脸的一天,他们说有人找我。是梅!
她还是那好看模样,只是眼神涣散。一见到我就急切地拿出一摞人物明信片让我看,急赤白脸地拉着我说;他们都不相信我,你看,这真的是我啊,当时怎么拍的这个照片怎么换的衣服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仔细一看,脑子哄地一下,不知如何是好。那是当时很红电视剧《红楼梦》剧照,她说是她的那张,是饰演宝钗的演员张莉,而梅一脸认真地等着我肯定!
我只能支支吾吾搪塞她。她絮絮叨叨告诉我,她打算走了,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他们都是大城市很有身份的人,要开飞机到村里去接她……
我完全不知道怎么应对。去食堂打饭给她吃也不吃,心不在焉地匆匆就走了,也拦不住她也不能跟她同走……
后来我上大学去了。只是偶尔听到她消息,出走了,又在哪找回来了,如此反复。
终于,最后,再没有消息,也找不到她。
她彻底消失,不知生死。
我也只能远远叹息,时常想起她在村头那棵大针楠树下或站或坐,仿佛在等待什么。
她就是一个对生命和爱情充满期待的女子,不甘却无力承载命运的安排,想要摆脱自己的命运的愿望是那么急切,以至于,失了心,不知未来更不知归处。
她飘荡在这个世界,满脑子带着她的天真的臆想,在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在路上,一直出走在她梦想的那个世界的路上。
这一走就是十七年啊!音信全无!八十老父母哭干了眼泪,已不敢再抱任何期望。包括内心不忍充满悲悯和挂念的我和我们,只是在相聚时叹息一声,唉,不知道秀梅现在是死是活啊……
她还活着!又回来了!
我们这帮只知同情的乡人,十分激动感慨,可是,她回来后又会面临什么呢?
为什么兄弟不愿去接?后半生怎么安排……
更多的不安和担忧。
希望家人善待她,平安度过余生吧!
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