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已经熟透,谦卑的弯着头,就像我爸妈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学校放了午忙假,其实小孩子根本帮不上什么忙,不过有假放还是挺欢喜的,就是一天三顿饭不准时了。我家三间堂屋门口是不太宽敞的场,是留着堆放小麦的,场的南边有三间大猪圈,里面有各种颜色的猪仔,我喜欢红色镶嵌着白色斑点的猪仔。
放学到家我就把书包扔在床上,然后跑到厨房择青菜,芹菜和青番茄,我妈弯着腰在按桌上忙活,擀面杖在我妈手里翻来覆去,一个拳头大小的面团就被擀成了按桌这般大的面皮,然后她拎起来折叠,再用到随意划开,就形成了很多菱形的宽面皮。她把宽面皮移到桌子的一角,蹲下从围裙里的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嚓”的一下点燃,把大锅的火给引燃,我把板凳递给她,然后端着洗菜盆到桌子上准备切菜。
她知道我最怕烧锅,而且也不愿意看到我把衣服沾灰,所以她不会让我烧锅。就算我爸跟我说了百遍“人心要实,火心要空”,我还是烧不好,把厨房里搞得乌烟瘴气不说,饭还烧不熟。我妈边看我切菜边扇风,厨房没有风扇,天气实在燥热。
“放假作业可多?”自从我升到五年级的时候,感觉我妈开始就把我当做大孩子来看,并且喜欢静静的听我讲述学校发生的趣事。
“不多,我要是想写一天就能写完。连周六周天放七天假呢!我又不急。,俺家割了几块地了?”我家一共五块地,算起来也就不到八亩。
“就割了东湖一块地,还没有捆好,下午我和你爸都要去下湖,就你和阿浩在家,不要让你爸逮到你俩在家看电视,不然又要怪你。在家没有事隔两小时就跑猪圈里看看,用电机打水刷刷猪圈,要是有猪屎也给铲干净,那个桶和铁锨都在最南边那个猪圈,用过冲冲再放回去。”
下湖就是下地干活的意思,她每次喜欢干活之前给我交代任务,因为有时下午他们下地干活的时候我睡着了,一觉醒来都不知道是早上还是晚上了。
“嗯嗯,知道了,可要我去给你送水?”他们每次就带两瓶矿泉水,根本不够喝,田地都是成片成片连在一起,讨水喝的地儿都没有。
“不要,你俩在家看门就行了,小狗在门口咬就出来看看,不要让它咬到生人。”
锅里的水沸腾了,我妈把面皮倒进去,然后用勺子挖一平勺面粉倒进舀子里搅拌,搅拌均匀之后倒进锅里,然后再用勺子搅拌,这时候不能盖上锅盖,因为一不小心稀饭溢出来,整个锅台上会搞得到处都是。这种稀饭是面皮稀饭,我妈从我外婆手里学到的,既可以管渴,又可以管饿。
我把切好的青菜辣椒和青番茄一股脑放在汤盆里,等我妈用煤气灶炒,这种杂菜炒起来特别好吃。
她刚打开煤气灶就使唤我到猪圈里叫我爸来家吃饭,我妈最喜欢骗人。我每次从外地坐车还没到家,她就说“饭都做好了,就等你来家吃饭了!”然而等我等我到家了,其实她连菜还没有炒,因为她怕做早了走味,不香。
我把头从厨房扭出去,冲着南边的猪圈大喊,“阿爸,饭做好了,来家吃饭了!”我不想到猪圈里叫他,因为他在用扫帚刷猪圈的时候跟看着我写作业的时候一样凶,因为他跳进猪圈,猪仔都一个劲儿的往他身上拱,猪鼻子上想屎啊尿啊弄他一身,他就用铁锨使劲的拍猪仔的肚子,猪仔被打得哼哼直叫,但还是死性不改。我爸就一边揍猪一边破口大骂,“你再拱我,看我不打死你,我明天就把你卖了!”
我妈每次看到他这样总是骂他蠢,“你看一个大人还跟猪杠上了,浑身有劲还没有地方用闲得慌哩!”或者说,“不叫你在家喂猪,非得在家喂猪,我看你什么时候能喂到头!”
我爸听到我喊他有时候会回我,“知道了!”有时候不会理我,因为他在猪圈里太聒噪,根本听不见。我把瓷盆里打满水放在堂屋门口,等他回来洗脸。然后到厨房掀开锅盖,盛四个碗放在锅台,一个接一个端到堂屋风扇下面的饭桌上,我妈能一次端两碗,我不行,我觉得实在是太烫手。饭菜和筷子都摆好之后,我爸差不多才能带着一身臭味回来。
一回来就脱掉外衣,光着膀子吃饭,这可真是古铜色的皮肤,这是太阳赐予的好皮肤。
“你看你们要是不好好念书以后就像我一样,天天拎猪饲料,你看累不累?干什么能比学习轻松,刮风下雨打不着,又不让你们下地干活,在太阳底下晒掉一层皮,你看看西湖壮壮,跟你一样大吧,早晨我还看见他奶带他到地里干活,俺家不能要小孩到湖里,你俩在家好好看书,把猪圈给我洗好刷好,我回家要是看见猪圈里有一泡屎,你看我不揍你。哦哦哦,我来家要是摸电视机发热,你俩以后谁都不要想摸遥控器。”
我爸在饭桌上像是背书一样教训我和我弟,一边说话一边翻眼。
好好学习的例子他可以信手拈来,那个壮壮和我年纪一般大,个头比我高一个头,但是上学不聪明,他跟老师说他想去当兵保卫祖国,却被老师臭骂一顿,“你能先把数学考及格再想去当兵吧!不然连几个兵你都数不清!”他爸妈常年在外面打工,逢年过节才回家,都是爷爷奶奶在家带他。所以农忙的时候他总是被带下地干活,每次放假回来他的脸都被晒得像包青天。
吃过午饭,我和我弟被催着去看书,或者把竹席铺在水泥地上睡觉,反正不能看电视。这时候饭桌被折叠起来,我爸把大铁盆摆在原本饭桌放的地方,然后开始倒饲料,饲料的烟尘搞得我一身都是,他这时候才开始倒水,直接用手在里面搅拌,夹杂的干饲料猪不喜欢吃。喂完猪大概一点半左右的样子,趁着我和我弟在风扇下睡觉,我妈和他吹吹凉风。
我妈穿的红白相间的长袖,因为麦芒容易扎人。的确良的料子虽然凉快,但是稍微流汗就贴在身上黏黏糊糊,而且还透明,土生土养的筋骨就不经意的暴露在太阳底下,被烘烤,被烧灼。
俩人商量着今年的收成,我爸戴着草帽顺手拿起插在墙缝里的镰刀,蹲在门口开始磨刀,磨刀石上面流下巧克力色的泥浆,应该是镰刀上的锈渍。我妈看到两把镰刀磨好之后,也拿起草帽,胳膊肘里一人夹一瓶矿泉水,下湖去了。
矿泉水瓶里其实装的并不是矿泉水,有时候是凉白开,有时候是从压井里刚压出来的凉水,我爸说这样的水喝着舒坦。
他们俩前脚刚走,我和我弟立马就爬起来看电视,把风扇关上。东房里有电视机,没有风扇,但是若让我选风扇还是电视机,我当然选电视机。所以我和我弟一边大汗淋漓,一边哈哈大笑。到了去刷猪圈的时间,谁都不愿意关电视。
我深知这样做不对,定然会惹我妈生气,我不愿惹我妈生气,她身体不好。为了逼我弟刷猪圈,我就借给我妈送水为由跑下地。太阳是真的毒辣,我没有草帽,眼睛被晒得睁不开,满世界都是金光闪闪。
我赖在地里不回去,我妈就让我坐在地头的树荫底下等,地头没有什么好玩的,蚂蚁看得我眼睛疼,别的虫子又看得我害怕。于是我就拖着口袋到别人收割完麦子的田地里捡麦穗,有的人家麦子割得深,麦茬浅,好走路,而有的人家相反,麦茬深,把我的小腿戳出很多血印子。我不禁心里会暗暗咒骂,如果捡不到麦穗,更是生气。
我常常对重复单调的事情乐此不疲,所以完成作业后,我每天就在我家田地的旁边拎着口袋捡麦穗,我爸妈在地里割麦子,有时候收获不小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