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倾变
永成六年,大司马萧常密谋而反。帝察之,遂使常山王烈降常。初,烈、常二人引兵攻越,三日乃取越,将兵乐之,遂而结袍为友。因旧识,王欲劝之降,弗听。乃令兵士伏于厅室两侧,设宴以待常。宴酣之时,左右兵士攻杀之,常大怒,拔剑欲刺烈,中矢,伏地而死。
“女君,这便是皇上命太史令大人记载于史册的大司马造反之事。”刘参将一小册小心翼翼地递与我。
我接过册子不过扫了一眼已是怒火中烧,面上兀自平静。佯作悦色道“辛苦刘史承了,劳你大老远的亲自跑一趟。”
“大司马生前对下官有恩,下官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听见刘参‘有情有义’的这句话,我的心底不禁发出冷笑。使了眼色让萧成拿了两锭金子送刘参出去。
见刘参走出了院子,忍耐多时的我再也无法按捺内心的恨意,厌恶地将手中的册子扔在了炭盆中。火舌立刻缠卷上来,将册子连同上面的字烧的一干二净,灰烬旋着热流向上飘荡后落满了我的衣襟,一如一月前我在父母墓前焚烧纸钱的苍凉之状。
我的父亲便是如今燕国人口中所谓的造反罪臣萧常。一月前,皇帝以为常山王刘烈收服南楚庆贺为由,召我父亲进宫赴宴。那是永成六年农历十月二十日的傍晚,父亲拜访外祖父吕公才刚回府,便接到了皇帝的召令,父亲匆匆换好朝服后将我叫进书房。
“嬗儿,你和母亲先去外祖父家玩两天,父亲过几日便来接你们”。父亲温和地对我说。
“为何父亲不同我和母亲一起去”。
“父亲有公务在身,让母亲先带嬗儿去,父亲忙完公务就去找嬗儿。”还未等我回答,父亲已动容地对母亲嘱咐道“阿芸,你们一路小心,万事须谨慎,快走吧。”
母亲红着眼眶微微点头,便急忙拽着我从府中后门乘着马车去外祖家了。当时我并不明白父亲为何如此严肃地叮嘱母亲,也不知道母亲为何那么紧张,只觉得所乘的马车比平常的要快了许多。母亲将我紧紧地抱在怀里,时不时地掀开帘子对驾车的萧成催促道“快,再慢便来不及了”。
眼看已经到吕公府了,母亲却命萧成停下马车,将我拉了下来。母亲向萧成欠身道:“萧将军,嬗儿就托付给你了,麻烦你以后好好保护她。”
“夫人,您不能回去,我答应过大司马要将您和女君安全护送到吕公府,您不能回去啊!”萧成又惊又急地对母亲说。
“不必说了,我不能让大司马一人孤身涉险,我得进宫去见太后,嬗儿就交给你了”。母亲说完这句话后轻轻地吻了吻我,便独自一人驾着马车飞奔而去了。
当我似乎想到了些什么时,母亲已经驾着马车不见了踪影。这时我才仿佛意识到父亲和母亲此次进宫不比往常,而是危机四伏。我想要挣扎着跑回去,却不想,脖颈后突然挨了重重的一击,便不省人事了。
当我醒来时,已是在外祖父府中。顾不上脖颈的痛意忙将身上的锦被撩开,我要去见外祖父,现在只有门生遍天下的外祖父才可能会有办法救父亲。
当我拖着病殃殃的身子来到厅堂时,只见外祖父背着手在厅中面色愁苦地叹着气,萧成则站立在他的身旁,吕輼、吕若也都面凝重地坐于两侧,想来萧成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外祖父了。我本欲上前和外祖父商量搭救之法,却不想一旁坐着的吕輼先开口对外祖父道:“祖父,让輼儿率兵杀进宫中去救姑父吧”。
“不可,你手下几百号的军士怎敌宫中数万的精兵,何况皇上一直都想找借口灭你姑父在朝中的势力,你带兵前去反倒坐实了造反之名。”“嬗儿,你醒了怎么不好好在房里休息,快坐下”。外祖父这时看见我在门前站着便关切地说道。
“嬗儿没事,还望外祖父能想个法子救救父亲才是。”我像外祖父央求道。
外祖父连连叹气道:“唉,其实你父亲早已洞察了皇上的杀意和我已商量过对策,他不愿背叛皇上,宁肯一死以消皇上之疑也不愿领兵造反,嘱我向皇上求情保你和你母亲平安。不想芸儿执意与你父亲共进退,进宫去求见太后,只怕也无济于事啊!”
听到外祖父这句话后,我的心里突然一沉,眼泪已在眼眶里打转。一旁的若儿着急地开口道:“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就连太后也救不了姑父吗?”
“太后虽与我是表亲,可皇上并非太后亲生,太后的话皇上未必会听。皇上近几年对你姑父在军中的威望已十分不满,况且还有手握重兵的常山王在其中作祟,看来皇上这次是铁了心要打压你姑父的势力了。”外祖父望着窗外沉吟道。
就在这时,太常韩仪急急忙忙地冲进屋来,径直便向外祖父疾走而去,对外祖父耳语起来。韩仪是外祖父得意弟子,当初便是外祖父举荐他为太常的,如今看情形应是因为父亲之事而来。
看着外祖父越来越阴沉的脸色,我已是心惊肉跳,料测必是父亲遭遇不测了。喉头突然涌上一阵腥味,“噗”,一口鲜血便从口中喷了出来。一旁的吕輼忙跑过来扶住了我,外祖父又惊又气地对屋外的孙管家喊道:“快去请何太医来”。看见我又发病了,众人连忙围了过来。外祖父拉着我的手,关切地问到:“孩子,你怎么样?”
我挣扎着问道:“外祖父,父亲······父亲到底怎么了,您不必瞒我,您······您知道我的性子,求您告······告诉我吧。”外祖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向身后的韩仪点点头道:“你告诉她吧!”
“女君”韩仪向我微微稽首道:“大司马,大司马在宴会上被常山王射杀了。夫人也······”
本就伤心欲绝的我听韩仪提到了母亲,更加气急地问道:“我母亲怎么了?”
“夫人她被皇上赐了毒酒,也,也······”
听到母亲也遭遇不测的消息,我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与恨,心口仿若被人用尖长的刀子狠狠地戳了进去,还未等韩仪说完便已昏死过去。
恍惚间我似乎看到了父亲和母亲,他们轻轻唤我“嬗儿,快醒醒!我们来接你了!嬗儿······”“父亲,母亲,你们不要离开嬗儿,嬗儿以后会乖乖喝药,不会惹你们生气了,你们回来吧!”我泪眼朦胧地想要抓住父母的手,刚一抓住,他们却又不见了。迷迷糊糊间好像又微弱地听到有人唤我“阿嬗,阿嬗······”,又好像觉得有千万根针扎满了我的全身,我想要叫却叫不出,想要动也动不了。此刻的我仿佛幼时母亲带我看的木偶戏里那些被人用绳索牵引的木偶,看似灵活异常,不过是一具任人摆控的躯壳。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挣扎着醒来。才睁开眼便凑上了吕輼关切的眼神,俩人都微微有些窘迫,不好意思地避开了彼此的目光,屋里只剩寂静。还是他先打破寂静:“阿嬗,你怎么样?没事吧?你已昏迷整整两天了!”
“輼哥哥,我没事。我父母现在怎么样了?”想到父母,无限的悲痛又涌上了我的心头,不禁又咳嗽了起来。
“姑父姑母的遗体昨日已经安葬好了,因皇帝不准办丧礼,只好简修一墓地便草草入殓安葬了。”
不想父亲一生征战沙场,为燕国出生入死,到头来,却换得这样悲惨的结局。想到父母的惨死,我便不禁生出恨意。在心底暗暗发誓:父亲、母亲你们放心,女儿决不会让你们背负这莫须有的罪名无辜而死,女儿一定为你们报仇。
就这样,一夜之间,我便失去了双亲,分别不过几个时辰,已是阴阳相隔。当我看到父母的墓前竟连一块墓碑也不可有时,痛极的我似乎已然麻木了,反而变得异常冷静起来:“哼,居于最高位的那人,我萧嬗总有一天会将你从那位子上拉下来。”
“女君,刘参已经走了。”萧成的敲门声将我从回忆中拉了回来,这时我才发现手中的那一方素帕早已被我揉搓得褶皱满满,手上也汗津津的。
萧成进来看见满屋的灰烬和脸色苍白的我后,忍不住气愤地开口道:“女君,末将不明白您为何对那小人刘参那么客气,依我看来,真该一刀杀了他。”
看萧成那么鲁莽,我不禁摇摇头:“你我都知道他是皇帝派来的,他不去见外祖父而直接要求见我,必是皇帝知道我常年患病故意授意他以父亲之死来刺激我,意在引我恶疾发作便一命呜呼了。倘若你真的杀了他,那皇帝更有借口取我性命了。哼,好一个一箭双雕之计。”
“那女君为何不与吕公商量此事呢?”
“外祖父虽为大司徒,却年事已高。况且他为了保我一命,已经辞官了,我不能再让他老人家为我操心了。”
说到外祖父,我倒想起昨日他老人家对我说起回老家钦州的事,便吩咐萧成回去房收拾行装,又担心外祖父风寒未愈于是披上氅衣想去看看他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