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诊抑郁症之后,我的哥哥...

如果我的人生经历真的是一部电影或电视剧,那最有看点的部分应该是从23年1月20号我走近医院开始,直到无尽的下一秒。

在那之前的几个月,疫情在长春飞速蔓延,我被囚禁在学校的教学楼和宿舍里,没有电子设备,对外界情况一概不知,只知道每天第二节课间要拿着打印塑封好的健康码去做核酸。

明明也没过去多久,但回忆起那个时候,总觉得像刚起床回忆昨晚的梦,明明已经很用力了,但是还是能感觉到那段记忆在从书里消失。

收到消息的前一晚,宿舍停电,早熄灯了半个多小时。七个人,没有一个睡得着,于是下铺的人在自己的床上躺着或坐着,上铺的人把行李箱当成玩具,不停的在地板上滑。

那个时候大家都在干什么呢…

我上铺的女生在行李箱上。我前侧的女生之前学民族舞,有活动筋骨的习惯,她在床的梯子上压腿。我后侧的女生在床上侧躺着,房间里唯一的光亮来自她的宇航员小夜灯。我对面挨着的两个女生刚才结伴去了洗手间,于是她们上铺的女生坐在了她们的床上,用气垫梳不停的梳她蓬成一团的头发。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夜深,大家都慢慢睡了。

第二天早上,没有起床铃。宿舍第一个醒的女生看到天光大亮,尖叫了一声,把所有人都喊醒了。不怪她,以前我们起床的时候,太阳还没有升起的打算。

每个住校的学生都被家长陆陆续续的接回去了,我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出校门的时候拉着行李箱,另一只手还提着两只满满当当的蛇皮袋。从教学楼到校门口的距离已经让我的体力从100变成-2253,不只是身体的疲惫,还有路上一直在想,我还能不能把这些东西拎回家。

我终于出校门了,妈妈就在最前面的位置等我,她看到我之后就快步走到了车旁边,她走的真的很快。很近,不过几十步的距离而已,可是我没有一点力气了,我无助又绝望,我拼尽全力在她身后走,喊着“你慢点”

她听见我在大声喊,责怪的跟我说

“你就在我后面慢慢走呗,反正我也不会把你扔下自己开车回家。”

我没有回应,其实情绪崩溃的我听不进去什么了。

我把行李放在后备箱,准备上车,刚刚半个身子搭进副驾驶,刚刚能瘫倒在座位上的姿势,我立刻失去了力气,像一滩污水正在缓慢的渗入毛绒车垫里。

伴随而来的是我的大口换气,当时不明白,现在知道了,那好像叫呼吸性碱中毒。妈妈看我这样吓坏了,不停的问我怎么样,我没力气回应她,只是不停的大口换气。

如果只是这样,我真的会怀疑自己得了哮喘那样的呼吸系统疾病,但是我不停换气的时候有一滴眼泪滴到我的裤子上,我那个时候一点都不伤心,我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伤心。

清楚这件事可能是我的心理原因后,我很迷茫。我从小就是一个心理脆弱的孩子,难过的感觉我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可是等情绪真的变成疾病,终于我的情绪可以被看见的时候,我又不知道怎么应对,像无头苍蝇。

我以为长大的我会有所不同,可是面对这件事我好像又变成了很多年前那个无助的小女孩。

那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就像小时候的那个晚上,妈妈让我去茶几的抽屉里拿一下指甲刀,我蹲着翻找了很久都找不到,只好怯怯的回去告诉妈妈,我找不到。妈妈一脸不耐的从床上起身,到抽屉里一把拿出了要找的东西。

我看着那个银白色的指甲刀,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词语能形容我那时的慌乱。妈妈什么都没说,但是我读懂了当时的气氛,和她的表情。在我还不认识世界上大部分字的年纪,我已经在心里指责了自己无数次。

还好,那时我有一个同样有心理疾病的朋友,我那时摇摆不定,一边觉得自己可能真的生病了,一边又不相信。她那个时候总是在跟我说,别怕,我们去医院检查一下,没问题最好了,有问题也发现了。

我被她说的动摇,但依然没有做出决定。我家境不好,可以说很差。那时候爸爸肺癌晚期,妈妈要在医院照顾他,还要时不时自己去赚钱,我怕我的事让妈妈最后的心理防线崩塌,对生活绝望,所以我只想尽力的瞒着她。

后来我的朋友有一天说要来我家里住,家里只有我一个人,爸爸妈妈都在医院,没有理由不答应。

她在我家里的第一个晚上,和我聊了很多,找到了这件事唯一的突破口,也就是这篇文章的主角

我的哥哥。

他大我16岁,血浓于水的亲情也没能打败巨大的年龄差。我们不熟,或者他单方面的和我很熟,我不知道。

他结婚的时候,我还没到能把事情记清楚的年纪。我只记得大家在新房里打气球的时候,几个新娘的朋友忙了一天后站起身散步,在房间里走着,走到衣柜前,衣柜的门半开着,里面有一条大片白色点缀紫色花朵的裙子,大家都觉得大概是给伴娘准备的衣服,我也觉得。直到婚礼那天,我穿上这身衣服。

我太小了,我不记得详细的过程了,我只记得她们说裙子给我穿的时候,我特别开心,我还没穿过这么漂亮的裙子。但是我看着镜子里穿好裙子的自己,无论如何都开心不起来了,白色的裙子显得我像是一块煤炭,不和谐的五官好像每个都是被人抛弃然后硬揉在一张脸上。

还不知道自卑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就早早开始自卑。

我的朋友跟我说,如果你不想让妈妈担心,为什么不求助一下你哥哥。

我当即陷入迷茫,脑海里反复想着这句话,不停的品着“哥哥”这个词语,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不是她的话,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条路,我和哥哥,早就不是我和哥哥了。

我纠结了一晚,我觉得很麻烦他,但我不担心他会担心我,他不会担心我,就算看着担心,也是假的。

第二晚她也依然在,她让我给哥哥打电话说清楚,我被她怂恿的也冲动起来,热血上头就把电话打了出去,铃声第一次响起时,我就后悔了,后悔的彻底,刚想挂断电话,那边已经传来了很久不见的声音。

我的朋友悄悄退了出去,把我和他的声音留在房间里,我们说了很久,久到我脸上的两行泪痕已经被冲刷的泛白,我们才终于结束。

那次得到的结果是,他的承诺。他承诺过段时间会回家带我去医院检查,承诺帮我瞒住妈妈。我记得那时已经开始降温了,大概是九月末或十月初吧。我一直在等他。

我鼓起勇气向他求助的时候,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徘徊,我就是那样一个人,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愿意给任何人添麻烦。我一直在等他。

等他的时候我依然一天不落的上着网课,学无聊的东西,一个人看初雪,一个人过圣诞节。后来到次年的1月了,自从跟他打完电话后,我每天都过得很惊恐,我感觉我的活力,我的生命正在一点点的离开我,可是我无能为力,我那是只是一个高中生。我的口袋里甚至掏不出一百块。

我只能一直等,一直等。

终于我崩溃了,意料之内的崩溃了。那时我觉得我下一秒就会跳楼,于是我哭着给我哥打了一行字

“我什么时候才能去医院”

他回了我一条语音,至今还在我的微信收藏里,对,那是一月八号。

语音的大概内容是,哥最近这段时间都特别忙,你…是不是着急去医院挂号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条语音的时候,像是死刑犯听到枪响一样。我不明白,一句平平无奇的话怎么会差点让我从一个小女孩变成一个被偷了孩子的大象。

他终于回来了,我已经没什么感觉了,我看到他觉得挺陌生的,很久没见了。嗯…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不开心,也不难过。想死的念头是一团黑雾,把我紧紧包在里面,我没时间去开心过难过了,我所有的精力都用来思考,我什么时候才能去死。

他回家后平静的呆了几天,很多年不见面,他显的异常的自来熟,跟我的相处模式就像每天都会见面的兄妹一样,我也懒的说什么,随便吧。

到了他离开长春的最后一天,他终于带我去医院了,我最重要的要求就是不要告诉妈妈,我跟他反反复复的说,他每次都信誓旦旦的保证。

我一直都很感谢他替我瞒下这件事,我觉得他虽然忙一些,还算是挺靠谱的。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我去上个厕所几分钟的时间,他就已经一通电话跟妈妈说了从头到尾,更搞笑的是,那天我去检查的费用都是妈妈给哥哥的。

去医院的路上,他一边开车一边跟我说

“你就是想太多了,我见过抑郁症的孩子,不是你这样的,但是去检查检查也好,省得你老担心。”

我听着他说的话,一言不发,转头看向窗外的落满雪的树枝。不在意,但是脑子还是在反反复复想那句话。

停好车后他牵着我的手一步一步走到了候诊区,我们两个坐在椅子上,他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兴致勃勃的给我介绍他最近很喜欢玩的游戏。那时我真的觉得有点幸福。

我进了诊室,我跑前跑后做了很多检查,他一直觉得我没问题,就是学业压力有点大。我没有一次想反驳他,我能说什么呢?

他看到结果的时候也沉默了。

离开医院的时候我和他都没有说话,罕见的如此安静,这次他没有牵我的手,也没有看我或者故意放缓速度和我走并排。他变冷漠了,是这样的吗。

我觉得这个怀疑太荒谬了,世界上怎么会有一个人,因为妹妹确诊了抑郁症而疏远她。

那天晚上,爸爸妈妈睡着之后,我和哥哥在厨房谈了很久,他有些大男子主义的,我不喜欢,但我也没办法。我说我想死,他说,

“你想休学,想吃药,或者你想干什么别的,我都能满足你,就非得死吗?”

大概就是这样单调又无聊的话题持续了很久,我也被他吼的一直在掉眼泪。最后他说了那句话

“你要是死了,你信不信妈现在就进精神病院”

好痛的一句话啊,我愣住了。他没有开导我,也没有安慰我,他用妈妈的健康威胁我,他的话像一根钢钉,把我死死钉在世界上。

虽然很难过,但是真的有用。我因为这句话,活了一天又一天,对他而言结果可能是好的吧,但是这真的对吗。

第二天他变沉默了很多,几乎不和我说一句话了,我也没那么在意。晚上的时候我问他,要不要去看电影,他答应了。那时候大概已经晚上八点多了,他开车带我去了电影院。

最近的一场电影是一个小时后的,我想先买票,然后等电影开场,但是他拦住我说

“等快开场的时候再买也来得及,不用买这么早”

我当时不是很明白,我觉得不都一样吗,但是他这么说了,我也不好反驳什么。长久的等待,电影还有二十分钟就开场了,他接到一个电话,说嫂子的爷爷去世了,必须马上回去。

啊…原来是这样啊。

后来我一个人去看了那场电影,我记得那时一个喜剧电影,但是我从头到尾都没有笑。如果哥哥在身边的话,应该会笑的挺开心的。

他早就不记得了,但是在我心里,我和他的关系就像是那场没有看到的电影。

后来,我休学了,23年3月—24年3月

那一年我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床上睡觉的我,地毯上听歌的我,趴在桌子上哭的我,抱着膝盖看窗外的我。

哥哥也再没有跟我说过一次话。

休学的这一年,爸爸的情况一天比一天严重,当我经常跑医院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了,原来我休学也有这一部分原因在。

那都没关系的,我可以照顾爸爸,家里条件不好我也可以不吃药,都可以的。

九月份的时候,爸爸去世了。

在准备后事的时候,我又见了哥哥一次。我们一句话都没有说。



下一次我和他之间的大事就是在24年10月了。那时候我已经复学一个半学期了,但是我一片药都没有吃,我仍然是个抑郁症患者。

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主动找了他(我也是贱),我跟他说我想出去玩。上学那么久,终于还是撑不住了。我跟他说的是我想一个人去远一点的地方玩,深圳,或青岛。

他一开始苦口婆心的劝我,一个人去危险,容易被骗。我情绪很平静的跟他说,我就是想自己出去玩,散散心,这是唯一的要求了。

他劝了一会看我不答应,又开始用大男子主义压我,吼我。那次是我生病以来,最严重的一次发作。那时我在妈妈的房间,挂了电话之后,我跌跌撞撞的跑向自己的房间,找到了我常用的一把小美工刀,又磕磕绊绊的回到妈妈的房间。

那天我流了很多很多血,腿上到处都是淤青。

他不停给我打电话,说着再不接就开车直接过来。我只能说我没事,等一下给他回电话。

情绪平复之后我立刻回了电话,我很害怕,如果他下一秒真的出现在我面前,那我会毫不犹豫的用各种办法把自己弄死。

这么一闹之后他终于松口了,说可以让我自己出去玩,但是他现在手里没钱,他说帮我攒一段时间的钱让我出去玩,我说要多久,他说最晚也就是寒假。

那时候我心神俱疲,活生生的一个人已经被病痛和语言折磨成枯枝败叶。

我听到了他的承诺,但是我根本没信,他的承诺从来都不是很作数,如果我真的把希望放在他身上,那就相当于没希望了。但他说着,我就听着。

长假最后一天的无妄之灾,让我从那天一直请假到现在。始作俑者还安稳的生活,把我一个人扔在那天晚上漆黑的房间里。


哥哥家有两个孩子,老大是男孩,叫钢镚,今年七岁。老二是女孩,叫妞妞,今年三岁。

下一件我和哥哥之间的大事就在这个月,25年1月。

钢镚的小学早早放了寒假,但是妞妞还没有,家里没有人看着他,哥哥就把他放到我家生活一段时间,直到妞妞也放假。

妈妈很爽快就答应了,我什么都没说,他来不来对我来说都一样,只是他是一个正淘气的小男孩,我只怕他会打扰我。

果然,他来了之后每天都在打扰我。我生病以后对睡眠环境的要求变得特别苛刻,有一点微弱的声响都会把我吓醒。

我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

妞妞20号就放寒假了,我和妈妈决定19号把钢镚送回家,13号的时候,哥哥给我打了一通电话。

他跟我说,他本来决定让钢镚回家以后每天都去辅导班学习,但是他看遍了附近的辅导班,都不是很好。他说反正这钱给谁都是给,不如给我,让我去教。我以为他的意思是把钢镚再放我家一段时间,但是他的话让我相当震撼。

“那你的意思是让他在我家再住一段时间?”

“啊,我这两天视频看他去陌生的环境有点上火,小脸都红了,所以我寻思着让你来我家教他。”

听到这话我相当震撼。

你就看见你儿子在新环境上火,没看见我被他吵的一宿一宿睡不着觉,还让我给你当上门保姆➕老师,算盘珠子都蹦我脸上了。

但是我什么都没有说,我问他你有没有给我攒出去玩的钱,他说攒了。

我当时真的觉得希望燃起来了,他上次跟我打电话的时候,说既然出去玩就要好好玩,3w之内能玩好吗?我说能,他说,那我就照着这个标准给你攒。

我问他你攒了多少,他说五百。

也是那个时候,我突然就接受了这个事实,我在他心里不重要,和,他是一个不好的人。他总是想用自己引以为傲的情商和根本不做数的承诺来搪塞世界上所有自己不想解决的事。

比如他说会给我攒很多钱让我寒假出去玩,他那时候的语气太自信了,我那个时候就跟他说我不敢再相信你了,他让我一定相信他。

他总是想用一些好听的话把我唬住,让我等待,去医院也是,出去玩也是。但他从来不会用心对待这件事,他知道就算做不到也带不来什么严重后果,大不了再说一些更好听的话,把我继续稳下去。

血缘把我们联系在一起好多年,不出意外还会更多年。如果他不是我的哥哥,我这辈子不会和这样的人有任何交集。

我多希望他不是我的哥哥,用这个让人信任的身份屡次伤害我。我困在深坑底下出不来的时候,我希望他拉我上去,但是他会在上面说,

我一定会救你上来的,但是我需要时间准备,你等我一段时间,你是我亲妹妹,我怎么可能不救你,我准备最好的最结实的绳子,一定会让你顺顺利利的上来。

我坐在洞里一直等,看着黑天变白天,白天变黑天,看着冬天变春天,春天变夏天。我在暗无天日的洞里坐不住了,我大声喊他,他才终于在几天后来了,带着一条破破烂烂的绳子。

我死死拽着绳子离地面越来越近,可是绳子断了,我又摔到坑里。

我也是现在才知道,曾经无助可怜的我,真的期待他能给我一点点爱和关心,一点点就可以。我在期待一个自己不可能拥有的东西,所以一开始我就注定失望了。

我终于接受了,和他互相折磨了几年,我终于接受了关于他的所有。

我接受了他是个不好的人,他很忙,我在他心里不重要,我们之间没有亲情,他不会关心我,他也不会给我哪怕一丁点的爱。

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我终于都接受了。

我不要你拉我出去了,我会等着其他的方法出去,出不去的话,就呆在这也挺好的,总之,我不要你拉我出去了。

祝你一切顺利。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平台声明:文章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由作者上传并发布,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简书系信息发布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禁止转载,如需转载请通过简信或评论联系作者。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