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么孤独,要么庸俗。
看到这几句话是在几年前,那时候我还在南方的一所学校上学,满身稚气,看到关于生活关于理想的箴言总会拍案叫绝,觉得大快人心,也固执地认为关于生活关于理想本该就是像他们浮夸的那样斑斓而深刻。
那是段荒诞又让人怀念的日子。荒诞的是那段时间经历的那些事情现在想起来显得滑稽,怀念的是什么呢?是那段无所用心的时间,是此间的少年又或者是那时候的自己。能用来为那段时间注脚的事情不多了,有也不过是一两个画面,偶尔剪影一样偶尔掠过对酒当歌的夜里。记不得当初去学校时,纵横不过十分钟路程的校园我是如何绕了半个小时才找到校门的;记不得第一次同舍友小聚那会儿吹完牛逼谈理想干完最后那瓶酒后宿舍那张一米六的床是我自己爬上去的还是被抬上去的;不会记得百无聊赖的夜里刷街时经过的那天横跨湘江的桥有几百米远;不知道那片摔得我遍体是疤的球场如今是否依旧尘土飞扬;也不知道通往隔壁师范的那座鹊桥是否还人来人往;不知道从男孩变成男人的那个晚上做贼心虚的我脑海里都在想些什么;不知道图书馆边的湖畔柳亭夜色是否依旧温柔如水,让沉醉的红男绿女们忘了那道熄灯的铃声。我们喜欢围簇在啤酒广场上那片摊儿上喝酒,撸串儿,一开始我们坐着箱子聊理想,后来我们抡着瓶子聊女人聊爱情,再后来我们端着杯子聊生活,最后那一年,发现之前吹的那么多牛逼都是嗝儿屁后,我们就挨个数落,揶揄这几年混吃等死的日子。学校北门广场上每至黄昏日暮都会想起左撇子烧烤摊上那个高音喇叭,喇叭里的歌很少更新,头一年是爱情买卖,下一年是好男人,再下一年等中国好声音开播,就一直是三天三夜。几年熏陶下来,左撇子的品味似乎一直没有提升,但串儿却越烤越带劲儿,音乐一来,整个广场上都弥漫着燕京啤酒的味道。后来我去过很多城市,也喝过很多种酒,但再也喝不出那种味道来了。
啤酒广场每天热闹非凡,似乎每所院校都有这么一个供人消遣的地儿。一盘花生米,两炉铁板烧,几把烤串儿,就够我们尽情猜拳吆喝。毅飞机最不能喝,每次上了酒桌就怂,拿着大瓶饮料对付,散伙饭大家一致表决要酒过愁肠宿醉一场,毅飞机抱了几瓶汽水儿来,大家又一致表决不满酒不许举杯。骚爷对端着饮料的毅飞机说,你是要选择做一辈子懦夫还是要做五秒真男人、飞机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后者,麻溜儿地吹了个满瓶然后醉的不省人事。飞机后来谈到此事后悔不已,说一肚子想说的话和泛滥的牢骚都被那瓶啤酒泡烂在了肚子里。
骚爷是个荷兰球迷,左腿罗本的死忠。第一次认识骚爷的时候骚爷正举着满瓶啤酒霸着毅飞机的位置看世界杯小组赛直播。我先是在隔壁听到了他叫唤,而后凑过去看到骚爷光溜溜的囚头。能驾驭得了这么狂霸炫酷发型的人不多,骚爷算一个。后来我和骚爷都觉得奇怪的是我们就相处了一个晚上,此后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兄弟,这让毅飞机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他和骚爷高中同窗三年后来复读了又一年,算下来都有四五年的交情了。这使得我们更加坚信一个道理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和骚爷都属于喜欢球的那群人,他喜欢看球,我喜欢踢球。其实我不关注球,所以对于脚上踢得球我们并没有什么可聊的,我们在一起都聊手上玩的球,每个男人都会对此有着与生俱来的兴趣和渴望,我们能聊到一块儿,充分说明了我们俩都是处在进阶阶段的男人。我们第一次认识就在楼顶对着漫天星辰和一台内存丰富的探讨了半宿人生,毅飞机喝了两杯酒,在旁边早已梦境神游。
有时候就是这样,有的人和你在一个屋檐下共度了几年光景,有朝一日各奔东西就知道此后山高路远,他日陌路相逢也不过是过客匆匆。有些人和你萍水相逢朝夕之间就觉得相见恨晚,
哪怕往后天各一方也知道终会后会有期。
后来,这部分人里我只见过神爷一次。那时候大家都诧异我和神爷这种深宅能尿到一个壶里
去,神爷是那种重度网瘾患者,简单,执着,喜欢在自己的世界里做自己喜欢的事,这种行为我称之为自娱自乐,神爷喜欢上网,也喜欢睡觉。所以那时候神爷生活里的常态是,要么在上网,要么在睡觉。那时候刀塔这类型的对战游戏并不多,哪怕我们这种单身二十年的人上手的时候也觉得很难,所以我喜欢看神爷玩,他们这个分段的玩家在游戏里很少打口水仗,这让我一度认为我和他玩的不是同一个游戏,因为每次在我们这种分段的游戏里,最后都打成了一场口水战。
神爷说,游戏分三个阶段。开始是入门阶段,再者是被游戏玩,往后才是享受游戏。入门阶段是大家寻找快乐,后来发现自己当玩家的意义在于让别人快乐了,于是开始愤怒,这种愤怒是技不如人的直接表达。真正玩的溜的人,无需开口,懂得欣赏的人也自然看在眼里,燕雀鸿鹄相去甚远的话你说了也是浪费口水。总得来说就是你说不说都没有什么卵用。所以神爷每次游戏的时候都显得沉默而专注,我觉得沉默的人心里都有一片无人问及的净土,他们很多时候就在这里自娱自乐。
所以我们能尿一个壶里,说明至少我们尿的方向是一样的。
当然,这个我们里少不了陈纬毛和高爷,细账如流三言两语不能尽述。
在我们的话题里总少不了东京太热和一泊二日,每个男人应该都有这么一段意淫解渴的日子,当然,也对此有着无限憧憬。所以泡妞是那段时间里我们最大的主题,学业对我们来说似乎被一致认定为一个选修课题。所以在陈纬毛说交了那么多学费不泡个女人是件既对不起爸妈又对不起自己的事后,我们全都被陈纬毛能把这么深刻的话题说的如此大道至简而感到出乎意料,纷纷表示纬爷人不可貌相。
我们偶尔会穿过一条马路去隔壁的师范学院去吃饭,或者三步。隔壁食堂的饭好吃,这是大家公认的。再者,环境对食欲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在我们食堂吃饭是一种什么感觉呢?男女比例严重失衡的校园里通往食堂的路上总有学霸们飞奔的身影,而食堂里从宿舍出来觅食的男同胞们也同样争分夺秒地扒拉着饭盘生怕错过了游戏的下一局。而在师院呢?去食堂的路上都是捧着书本蹬着碎步的姑娘们,睡了懒觉得姑娘们呢,头巾还箍在刚洗过后湿漉漉的头发上,趿一双卡通图案的拖鞋穿着睡衣画龙点睛地出现在人群里,姑娘们不急于排队,为了保持身材吃的也不多,坐下来挑剔地吃了几口蔬菜聊聊韩剧聊聊减肥,欢声四起。骚爷经常感慨这环境才TM叫吃饭,在我们食堂那叫群兽争食,去玩了还得担心想不到。陈纬毛说这要换做我后宫,每天来吃饭看见顺眼的顺便就把牌翻了,这人生就完满了。高爷说要真那样估计你功绩碑上就只有一行字,天妒英才,英年早逝。我们有时也去师院散步,赏风,路上衣着亮丽的姑娘们也是风景的点缀,那是毅飞机说学文化搞艺术姑娘都有种独特的感觉,长得孬好不论,都让人赏心悦目。我们散了好几次步,好看的姑娘都被人牵在手里搂在怀里,这让我们都心有不平,用毅飞机的话来说就是好白菜都让猪拱了。我说这么说来我们连猪都不如,毅飞机想了想觉得我说的有道理,于是那时候我们的追求变成了,当一只猪。
所以当有一天苏小妮出现在我身边时,毅飞机笑着说,有一颗好白菜要被祸害了。
刚见到苏小妮的时候,她拽着一只笨重的大箱子出现在那趟通往大学城的列车上,黑色蝴蝶结头绳箍着一溜葡萄色的头发,发尾蜷曲着像一只松弛的弹簧,眼睛里荡着微波闪烁的一片湖泊,用明眸皓齿来形容再适合不过了。那时候骚爷和毅飞机夸她是颗好白菜,她笑的阳光灿烂,毅飞机说我终于如愿以偿当上了一头特立独行还有白菜拱的猪,我不知道这是夸我还是笑我。苏小妮是那种分不清韭菜和葱花的人,淮山和地瓜也时常混淆,更别提鸡蛋和鸭蛋了。有一次我和苏小妮在美味情缘饭庄吃饭,苏小妮说也不知道这鸡蛋是怎么做成皮蛋的,颜色和味道都变了。我说,皮蛋是鸭蛋腌制的,很早前有人把鸭蛋搁置在火炉边,然后不小心被炉灰和残羹给掩埋了,到后来从炭灰里扒拉出来后就成了皮蛋,这种食物被美国人评为世界上最恶心的十大食物之一。
我说得振振有词,苏小妮将信将疑说你别又编了这么个段子来骗我,我读书少不能跟你们这种见多识广的人比。
我说信不信随你。
苏小妮说那为什么那人非得搁鸭蛋不搁鸡蛋呢?
我说那时候鸡还没有那么好吃懒动,所以那时候鸡长得很健壮,像鸟一样是在天上飞的,后来被人抓起来关在笼子里越吃越胖,就变成了现在你见到的连跳半米高的台阶都得酝酿半天才能扑腾上去的鸡。
苏小妮信以为真,然后得出一个结论:好吃懒惰是没有好下场的,像她这么懒的人应该节食。
如果非得把苏小妮往白菜上凑的话,我觉得她只能算是一颗娃娃菜。那时候我过着俾昼为夜的日子,这种日子平淡而缓慢,也让我经常感到无所用心,我不知道我要做些什么才能填补那些务虚的时间。那时候我完成了我后来引以为豪的一件事情——花了三个月的时间翻完了从图书馆借来的几本书,虽然到后来还书的时候逾期费用差不多能把其中一本书买下来了,但我还是觉得这笔钱花得意义重大。这几本书里有的写故事有的写地域文化还有的写旅行,总的来说表达的一个意思就是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像他们一样不小心实现了呢?
看完这几本书,我难免会觉得有点尴尬。别人都把理想和成就挂在嘴边,就像超人把内裤穿在外面一样,成了一种辨识特征。我尴尬的是我似乎连条像样的内裤都没有,所以每次听别人高谈阔论人生理想云云我都插不上嘴。
我深记得那句话,要么孤独,要么庸俗。我认为人分三种,孤独的人,庸俗的人,剩下的就是我这种既患着孤独症有摆脱不了庸俗命的人。我觉得苏小妮能帮我摆脱这其中一部分的尴尬,并且,苏小妮除了缺乏生活常识外,算是有趣的人,能唱能跳,抡着酒瓶能撒野,捏着花针能刺绣,所以为了把这颗白菜拱到自己的苗圃里,我经历了很多意料之中的巧合,比如她参加完晚会节目结束后我刚好也没吃晚饭,比如和毅飞机他们三缺一跑去打麻将。
这世界上没那么多巧合,有心人多了,巧合也就多了。
然后我逆袭的这个过程刚好被骚爷和毅飞机当成了一个励志故事并且主旨是只要镐头挥的好,哪有墙角挖不倒。
苏小妮的出现给我的生活带来了很多变化,先是解放了我的双手,再而解放了我骇人听闻的歌声,让我不得不由内而外重新塑造自己去与之匹配。和她在一起是什么感受呢?尽及所能地想成为一个无所不能的人。有时候我想最好的爱情莫过于两个人都变得更加完善,爱意的表达殊途同归,对于俗人来说表达的方式也显得粗俗,那次苏小妮躺在简陋的床上娇吁地说男人爱一个女人是什么感觉?
我说你泛个媚眼喘气娇吟就让我恨不得鞠躬尽瘁,或许就是这种感觉。
苏小妮骂我是流氓,独具一格的流氓。
我说要做个有追求有文化有思想有品味的流氓,流氓改变世界。
那时候也许我真的就认为自己独具一格了。那时候电视剧热播着北爱和重走爱情,电影院里热映着那些年和致青春。似乎在这个年纪里你不干些出格的事,不吹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牛逼,不轰轰烈烈地去谈个恋爱你简直就把青春混俗套了。
所以那时候我折腾了许多事情,热衷于张扬个性,摆摆摊,琢磨琢磨,格子铺,唱唱摇滚,跳跳街舞,倾力而为却无一有果,终于得出一个结论—我玩不溜这些。
最后我不得不带着无疾而终的追求在在宿醉几场后感慨万千地离开了校园青春的容身之地在。虽然遗憾万千但仍旧对未来满怀期待,我想我的故事才刚开始。太过平顺的生活里总发生不了故事,而在我看来只要故事的结局是好的,过程其实并不那么重要。我对成功的定义只有一个,那就是用我喜欢的方式度过这一生。
我带着我这些秘密踏上流浪的旅途时,苏小妮给过我祝福并且也曾企盼我踏着七彩云霞去接她。我在寒夜里看过北京的雪花,我漫无目的去无可去地穿梭在偌大的城市,满城霓虹找不到一盏灯为我等候待归,我走过的每个路口人潮汹涌,路灯下我有几个沉默的影子在瑟瑟发抖也曾在凌晨吹过黄浦江的大风,我喜欢那些大理石欧洲建筑,似乎只有上海才是我喜欢的样子,有着随处可见的咖啡馆和西餐厅,时尚和古典都是一种风味。我趴在浦江边,看着轮渡往来,我大声呐喊想要找到一些我存在的感觉,可风一吹过便余音缥缈。也曾在夏日里看到欲望之都深圳的喘息,所有的灯红酒绿都带着萎靡,所有的热闹都是那么俗不可耐,也听见了飞机离开羊城的尾声,那是一种轰隆的声音,透过窗能看到的,除了城市,还有自己的影子。
我听了那么多道理,没理由不去过好自己这短暂的一生,纵使时间如流,大多数人逃不掉一个不得不接受的结果。但有些人并不只是为了简单的生存而去碌碌此生,所以这个世界才这么尊重理想,尊重那些活得比生存更有意义的,因此他们给了沉默的大多数一个响亮的巴掌。
在故事还没有等到结局时我想我只能继续沉默,这些年我已经习惯了少言寡语。这不是妥协,是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