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行好事

五月的梅雨季总是黏腻得让人喘不过气,青石板路上浮着经年累月的苔痕,在暮色里泛着冷光。阿福蹲在修车铺门口,手里的扳手正拧着一辆二八杠自行车的脚踏板,铁锈混着机油滴在他洗得发白的蓝布衫上,形成深浅不一的斑点。他额角的汗顺着刀疤纵横的左脸滑下来,在下巴尖凝成透亮的水珠,吧嗒一声落在水泥地上。

街角的老钟敲了五下,阿福刚把最后一颗螺丝拧紧,天边就滚来铅灰色的云。风卷着梧桐叶掠过巷口,他抬头看见一个穿墨绿旗袍的老太太正沿着墙根走,手里的枣木拐杖在青石板上敲出细碎的响。老太太的鬓角沾着几片梧桐絮,丝质旗袍在风里轻轻晃动,像一片就要凋零的叶子。

雨滴落下来的时候,阿福正忙着把晾在铁丝上的工装往屋里收。他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一声闷响,转身就看见老太太仰面躺在地上,拐杖甩在三步开外,手里的布包滚到了他脚边。雨点砸在老太太的旗袍上,墨绿的布料渐渐洇出深色的斑块,像被揉碎的夜色。

“阿婆!”阿福扔了手里的衣服就跑过去。老太太闭着眼睛,嘴角沾着泥,左腕子以奇怪的角度扭着。他刚要扶,就听见巷口传来一声喊:“干什么呢你!”撑着油纸伞的张婶从转角过来,伞面上的雨水顺着竹骨往下淌,在她脚边积成小小的水洼。

阿福的手悬在半空,雨水顺着指缝滴在老太太手腕的伤口上。那是道细长的血痕,从腕骨延伸到肘弯,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开的。他这才注意到自己手里还攥着修车用的扳手,金属表面沾着的机油在雨里泛着光,扳手尾部的防滑纹里卡着半片梧桐叶。

“不是,我是看见阿婆摔了——”阿福的话没说完,老太太突然呻吟起来,浑浊的眼睛半睁着,颤抖的手指抓住了他的手腕:“疼……疼啊……”她的指甲很长,掐进阿福的皮肤里,带着雨水的凉意。

张婶的油纸伞遮住了半边天,阴影落在阿福脸上:“小王师傅,你平时人老实,怎么能干这种事呢?”她说话时,伞骨上的雨水滴在老太太的旗袍上,绽开深色的花。阿福看见老太太的布包敞开着,里面露出个红绸子包,边角处绣着褪色的并蒂莲。

巷口渐渐聚起了人。修鞋的老周、菜场上卖豆腐的陈姐,还有总在便利店打盹的李老头。他们的伞围成一圈,把阿福和老太太困在中间。阿福闻到陈姐身上的豆腥味混着雨水的潮气,听见老周的修鞋机还在远处发出轻微的嗡鸣。

“报警吧,让警察来处理。”李老头的声音从伞缝里飘过来。阿福看见自己的修车铺灯还亮着,玻璃窗上凝着水汽,映出模糊的自行车影子。他的手机还在工作台上充电,屏幕上显示着未接来电,是住在郊区的母亲打来的,问他什么时候回家给父亲送降压药。

救护车的鸣笛撕破雨幕时,阿福正蹲在地上捡老太太散落的东西。红绸子包里掉出个银镯子,内侧刻着“长命百岁”四个字,边缘有磕磕绊绊的划痕,像是被人用牙咬过。他把镯子放进布包时,指尖触到包底硬硬的东西,像是张照片,却被雨水洇湿了边角。

警车来的时候,雨下得更大了。穿制服的警察撑开伞,水珠顺着伞沿落在阿福脚边。他看见老太太被抬上救护车时,手腕上的银镯子在车灯下闪了一下,像颗坠落的星子。张婶正在跟警察说话,手指不时指向阿福,油纸伞的阴影在她脸上晃来晃去。

“先跟我们回局里配合调查吧。”年轻的警察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阿福站起身,蓝布衫已经湿透,贴在背上凉津津的。他回头看了眼修车铺,玻璃上的水汽已经凝成水珠,顺着窗沿往下淌,像谁在无声地流泪。

派出所的笔录室很小,白炽灯在天花板上投下昏黄的光圈。阿福坐在硬木椅上,面前的桌子上摆着台老式录音机,磁带在里面发出轻微的咔嗒声。负责记录的警察姓陈,眼角有淡淡的皱纹,钢笔尖在笔录纸上沙沙作响。

“再说说当时的情况。”陈警官放下笔,抬头看着阿福。他的茶杯里飘着几片枸杞,在灯光下泛着暗红的光。阿福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左脸的刀疤随着说话的动作微微抽搐——那是三年前替醉酒的客人修车时,被失控的摩托车刮伤的。

“五点十分左右,天开始下雨,我在收衣服,就看见巷口的阿婆摔了。她穿的旗袍滑,石板路又有青苔,可能是没站稳。”阿福盯着自己交叠的手指,指甲缝里还嵌着机油,“我跑过去想扶她,结果张婶就来了,说我撞倒了阿婆。”

陈警官在笔录上记了几笔:“你说的张婶,是巷口开杂货店的张秀英吧?她的笔录里说,看见你用扳手推了老太太的肩膀。”录音机的磁带转动声突然清晰起来,像根细针扎进阿福的太阳穴。他猛地抬头,看见陈警官眼里闪过一丝探究。

“扳手?”阿福下意识摸向口袋,才想起修车工具都留在铺子里了,“我当时手里拿着扳手,是因为刚在修车,听见动静就跑过去了。我没推阿婆,真的,我就是想扶她。”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左脸的刀疤泛着红,“您可以去看监控,巷口便利店有摄像头的。”

陈警官的笔停在纸上:“我们查过了,便利店的监控当天故障,没拍到事发时的画面。”他顿了顿,从文件夹里抽出张照片,“这是老太太的伤情鉴定,左腕骨折,身上有多处软组织挫伤,还有这个——”照片上,老太太的后腰处有道弧形的淤青,边缘清晰,像是被圆柱形物体撞击所致,“医生说,这种伤更像是被人用钝器推撞造成的。”

阿福盯着照片,后颈一阵发凉。那道淤青的形状,和他手里的扳手尾部几乎一模一样。他想起捡起老太太布包时,摸到的那张照片,边角被雨水洇湿,隐约能看见两个穿旗袍的女人,其中一个手腕上戴着银镯子——和老太太的那只很像。

“我没碰她那里!”阿福突然站起来,木椅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我就是扶了她的胳膊,她手腕的伤可能是摔的时候扭到的,后腰……”他突然想起,老太太摔倒时,身边有根倒下的竹扫帚,是巷口李老头用来扫落叶的,“会不会是被扫帚柄硌到的?”

陈警官示意他坐下,眼神里多了些审视:“李老头的笔录里说,扫帚是在老太太摔倒后才倒的。而且——”他又拿出张照片,“这是在你修车铺找到的扳手,尾部的防滑纹和老太太后腰的淤青吻合。”照片里,金属扳手的尾部沾着点暗褐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

阿福觉得眼前发黑。那把扳手他用了三年,尾部确实有不规则的防滑纹,可他明明没碰过老太太的后腰。他想起下雨时,扳手还沾着机油,怎么会有血迹呢?除非……除非有人在他之后碰过那把扳手,故意沾上血迹来陷害他。

“我要打电话!”阿福突然说,“我手机里有通话记录,摔倒前我刚给我妈打过电话,能证明时间线!”他记得很清楚,四点五十八分,母亲打来电话,说父亲的降压药快吃完了,让他下班后带回去。他接电话时,还看了眼挂在墙上的老钟。

陈警官点点头,让旁边的辅警去调取阿福的通话记录。笔录室的门开了又关,穿堂风带着走廊里的消毒水味灌进来。阿福盯着桌上的茶杯,枸杞在水里沉沉浮浮,像极了他此刻混乱的思绪。他想起老太太的银镯子,内侧的“长命百岁”,还有那个红绸子包,里面会不会还有别的东西?

辅警回来时,手里拿着打印好的通话记录。陈警官扫了一眼,眉头皱得更紧了:“通话记录显示,你四点五十八分确实有过通话,但五点零五分就结束了,而事发时间是五点十分,中间有五分钟的空白。”他放下记录,声音里多了冷意,“足够你做完很多事了。”

阿福的后背沁出冷汗。他明明打完电话就一直在修车,直到老钟敲了五下才起身收衣服,怎么会有五分钟空白?难道有人篡改了通话记录?或者,老钟的时间不准?他突然想起,巷口的老钟每到整点就会慢三分钟,昨天他还跟修鞋的老周抱怨过这事。

“老钟慢三分钟!”阿福脱口而出,“巷口的老钟,每到整点都会慢三分钟,所以实际时间应该是五点十三分左右,我打完电话后一直在修车,直到收衣服时才看见阿婆摔倒!”他的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急切,左脸的刀疤在灯光下泛着青白。

陈警官和辅警对视一眼,辅警匆匆出去了。笔录室里只剩下录音机的咔嗒声和窗外的雨声。阿福盯着自己在桌上投下的影子,突然想起母亲常说的话:“福啊,做人要本分,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那是修车铺的备用钥匙,还带着体温的热度。

半小时后,辅警回来,附在陈警官耳边说了几句。陈警官的表情终于松动:“老钟确实有故障,社区报修记录显示它慢了三分二十秒。”他看向阿福,目光里多了些复杂,“但即便如此,还是需要更多证据。老太太现在还在昏迷,暂时无法做笔录。”

笔录结束时,已经过了午夜。阿福站在派出所门口,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着青石板路上未干的水洼。他摸出手机,有三条未接来电,都是母亲打来的。刚要回拨,便利店的李老头突然从阴影里走出来,手里攥着个塑料袋。

“小王师傅,”李老头的声音有些发抖,往阿福手里塞了袋东西,“这是你铺子里的工具,我帮你收好了。”塑料袋里装着扳手、螺丝刀、钳子,还有那把沾着机油的锤子。阿福刚要道谢,李老头突然压低声音:“那天我看见老太太的布包里有张照片,是两个女人,其中一个……像是十年前巷尾跳河的刘寡妇。”

阿福的手猛地收紧,塑料袋发出刺耳的响声。刘寡妇,他记得那个总穿墨绿旗袍的女人,十年前因为丈夫赌博输光家产,带着五岁的女儿跳了河。后来听说女儿被人救起,可刘寡妇的尸体三天后才在下游被发现,手腕上戴着只刻着“长命百岁”的银镯子。

修车铺的灯在凌晨一点半亮起时,阿福正在用汽油擦拭扳手。金属表面的血迹已经干涸,呈现出暗红的褐色,和机油混在一起,黏糊糊的难以下手。他盯着扳手尾部的防滑纹,突然想起李老头说的照片,两个穿墨绿旗袍的女人,其中一个戴着银镯子——和老太太的那只一模一样。

母亲的电话又打来了,阿福接起时,听见父亲咳嗽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福啊,别担心,我们都信你。”母亲在旁边唠叨着让他吃点东西,说床头柜上还留着他爱吃的酱菜。阿福鼻子发酸,挂了电话后,从工具箱最底层翻出个铁皮盒,里面装着他攒了五年的积蓄,还有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里,二十岁的阿福站在修车铺门口,旁边是位穿墨绿旗袍的阿姨,怀里抱着个穿碎花裙的小女孩。阿姨手腕上的银镯子闪着光,和老太太的那只分毫不差。阿福指尖抚过照片,想起那年夏天,阿姨常来铺子里修车,每次都带着小女孩,管他叫“福哥哥”。

后来有一天,阿姨没带小女孩来,旗袍上沾着泥,手腕上的镯子不见了。她蹲在铺子里哭,说丈夫赌输了家里的房子,连女儿的学费都拿走了。阿福想帮她,可自己也只是个学徒,只能把攒了半年的工资塞给她。再后来,就听说她跳了河,小女孩被送去了福利院。

阿福把照片贴在胸口,突然想起老太太后腰的淤青。如果她真的是当年的小女孩,现在应该三十岁左右,可看起来却像五十岁的人。难道这些年她经历了什么?还有那只银镯子,怎么会在老太太手上?难道老太太是她的母亲?可刘寡妇已经死了啊。

窗外传来野猫的叫声,阿福起身关窗,看见巷口的老钟在月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他突然想起,李老头说便利店的监控当天故障,可他明明记得,便利店老板老陈昨天还在调试摄像头,说要换个新角度。会不会有人故意弄坏了监控?

第二天一早,阿福就去了便利店。老陈正在擦货架,看见他进来,手猛地抖了一下,抹布上的水掉在地上,溅湿了他的布鞋。“小王师傅,”老陈避开他的目光,“昨天的事……”

“陈叔,”阿福打断他,“监控真的坏了吗?”他盯着老陈胸前的工牌,发现边缘有新鲜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刮过,“或者说,有人让你删掉了监控录像?”

老陈的脸一下子白了,手里的抹布绞出更多的水:“你别问了,我……我也是没办法。”他往门口看了眼,压低声音,“昨天下午,有个穿西装的男人来找我,说要是不想惹麻烦,就把监控录像删掉。他手里拿着张照片,是我儿子在工地干活的照片……”

阿福心里一沉:“什么样的男人?”

“四十来岁,左眉角有颗痣,穿深蓝色西装,手腕上戴着金表。”老陈的声音发颤,“他说老太太是他母亲,摔倒时被你撞伤了,让我别多管闲事。”

左眉角有痣,金表……阿福突然想起,十年前刘寡妇的丈夫赌鬼强子,左眉角就有颗黑痣,后来因为欠债跑路,再也没回来过。难道这个男人就是赌鬼强子?可他为什么会和老太太有关系?老太太到底是谁?

从便利店出来,阿福直奔医院。住院部三楼的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刺得人鼻子发酸。老太太躺在病床上,手腕打着石膏,脸上蒙着层青灰。旁边站着个穿深蓝色西装的男人,正对着护士说话,左眉角的黑痣在晨光下格外显眼。

“爸?”阿福脱口而出。男人猛地转身,眼里闪过一丝惊慌,随即又冷下来:“你怎么来了?”正是赌鬼强子,比十年前胖了一圈,金表在手腕上闪着刺眼的光。

阿福盯着他:“她是谁?”

强子冷笑一声:“还能是谁?我妈,被你撞伤的老太太。”他走近两步,身上的古龙水味盖过了消毒水味,“别以为装可怜就能脱罪,我已经找了律师,准备起诉你故意伤害。”

“你撒谎!”阿福的手攥成拳头,左脸的刀疤突突直跳,“十年前你逼死了刘姐,现在又想陷害我?老太太根本不是你妈,她手腕上的银镯子,是刘姐的!”

强子的脸色变了,目光扫过老太太的手腕:“你知道什么?”他突然压低声音,“识相的就赔钱私了,不然——”他指了指病房里的监控,“我有的是证据让你坐牢。”

阿福转身就走,强子的话像根毒刺扎在后背。他想起李老头说的照片,两个穿墨绿旗袍的女人,其中一个应该是刘寡妇,另一个或许就是老太太。如果老太太是刘寡妇的姐妹,那银镯子就说得通了。可为什么强子会和她在一起?难道当年刘寡妇并没有死,只是改名换姓了?

回到修车铺,阿福翻出那张泛黄的照片。照片里,刘寡妇旁边站着的女人,容貌和老太太有几分相似,只是更年轻。她们穿着同款墨绿旗袍,手腕上都戴着银镯子,内侧刻着“长命百岁”。原来,老太太是刘寡妇的姐姐,十年前为了躲避强子的追债,带着妹妹的女儿远走他乡,如今回来,却被强子利用来陷害自己。

阿福的手机突然震动,是陈警官发来的消息:“老太太醒了,笔录显示,她坚持说是你撞了她。另外,我们在她的布包里发现了这个。”附带的照片里,是张泛黄的借条,借款人处写着“王福”,金额二十万,日期是三天前。

阿福觉得一阵眩晕。借条上的签名和手印都是伪造的,可笔迹却和他的极为相似。他突然想起,三天前有个戴口罩的男人来修车,让他在一张纸上签了字,说是保修单。原来那是个陷阱,专门用来伪造借条。

巷口传来警车的鸣笛,阿福抬头看见强子陪着几个警察走来,脸上挂着得意的笑。他知道,接下来等待自己的,可能是刑事拘留。但他不甘心,明明是好心救人,却被诬陷成肇事者,甚至背上莫须有的债务。

就在警察要带他走时,巷口突然传来刹车声。一辆白色的轿车停在路边,下来个戴眼镜的年轻女人,怀里抱着个文件夹:“等一下,我有证据证明王福是无辜的。”

女人走到阿福面前,递过一张照片:“这是我母亲和姨妈的合照,摄于二十年前。”照片里,两个穿墨绿旗袍的女人搂着个小女孩,正是刘寡妇和她的姐姐,小女孩手腕上戴着缩小版的银镯子,“我是刘敏,十年前被姨妈救起的那个女孩,后来被姨妈带去了国外。”

阿福愣住了,眼前的女人,正是照片里的小女孩,如今已经亭亭玉立。刘敏打开文件夹,里面有行车记录仪的视频拷贝、便利店老陈的证词,还有司法鉴定中心的报告:“行车记录仪显示,老太太是自己被青苔滑倒的,便利店的监控虽然被删,但我们恢复了部分数据,证明王福确实是在救人。另外,借条上的手印和签名都是伪造的,油墨成分显示是三天前刚打印的。”

强子的脸色铁青,突然转身想跑,被警察一把抓住。刘敏走到病床前,握住老太太的手:“姨妈,别再怕他了,我们现在安全了。”老太太的眼角滑出泪水,颤抖着指向强子:“他……他说如果不指认阿福,就把小敏的地址告诉那些追债的人……”

真相终于大白。原来,强子偶然遇见了回来寻根的刘寡妇姐姐(也就是老太太),发现她手腕上的银镯子价值不菲,又得知她身边带着当年的借条(其实是伪造的),便心生歹念,先是伪造债务,又策划了这场“摔倒”戏码,企图敲诈阿福的修车铺和积蓄。

梅雨季的最后一场雨过后,巷口的老钟被修好了,分秒不差地走着。阿福坐在修车铺门口,阳光穿过梧桐叶的缝隙,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斑。刘敏蹲在旁边,帮他给那辆二八杠自行车上链条,手腕上的银镯子闪着温润的光。

“福哥哥,”刘敏突然开口,“姨妈说,当年你给我妈的那笔钱,她一直记在心里。后来她去了国外,攒了些钱,本来想回来还给你,没想到遇到了强子……”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阿福笑了笑,左脸的刀疤在阳光下显得不那么狰狞了:“没事,误会解开就好。再说,当年刘姐帮过我不少,这算是报恩吧。”他想起刚到城里时,刘寡妇常来铺子里,看他吃馒头就带酱菜给他,冬天还给他织围巾,“其实,我早该认出那只银镯子的,跟刘姐的一模一样。”

巷口传来脚步声,张婶提着一篮杨梅过来,脸上带着歉意:“小王师傅,那天是阿姨错怪你了,你别放在心上。”她把杨梅塞给阿福,油纸伞上的花纹在阳光下格外鲜艳,“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阿福接过杨梅,看见张婶手腕上戴着串红绳,想起她儿子去年刚考上大学,家里经济紧张,强子可能就是利用这一点威胁她做伪证。但他没说什么,只是笑着道谢,把杨梅分给刘敏。

派出所的陈警官又来了,这次带着结案通知书:“强子已经交代了,伪造借条、篡改监控、威胁证人,数罪并罚,够他在牢里待几年了。”他拍了拍阿福的肩膀,“以后遇到这种事,别慌,法律会还你公道。”

阳光越来越烈,阿福站起身,看见巷口的老钟指向正午十二点。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扳手,金属表面已经被擦得锃亮,尾部的防滑纹里再也没有血迹,只有淡淡的机油香。刘敏指着远处,说姨妈已经醒了,想吃他做的葱油面。

走进病房时,老太太正望着窗外的梧桐树发呆,手腕上的银镯子在阳光里闪着光。看见阿福,她眼里泛起泪光:“孩子,对不起……”

阿福摇摇头,把带来的葱油面放在床头柜上:“阿婆,快吃吧,面要凉了。”他看见床头柜上摆着那张泛黄的照片,两个穿墨绿旗袍的女人搂着小女孩,背景是十年前的修车铺,门口站着年轻的自己。

窗外,梧桐叶沙沙作响,像是在诉说过往的故事。阿福想起那个梅雨季的黄昏,雨水、误解、阴谋,还有藏在深处的善意。他知道,这世上总有阴影,但只要心里有光,就不怕被黑暗吞噬。

暮色渐浓时,阿福回到修车铺,看见母亲正坐在门口择菜,父亲的降压药放在显眼的位置。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银镯子——那是刘敏送他的,说这是母亲留下的唯一信物,内侧刻着“长命百岁”,还有小小的“福”字。

巷口的老钟敲了八下,阿福打开灯,继续修那辆没修完的自行车。机油的气味混着晚饭的香气,在空气里流动。他知道,明天又是新的一天,阳光会照常升起,照亮青石板路上的每一道苔痕,也照亮每个人心里的善与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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