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上柳绵吹又少

此刻凌晨,我站起身,抬眼从酒店的窗向外望去,能看见远处高楼星点的灯光。我站了一会儿,全当弯腰写信写累了,起来放松放松。

然后,毫无预兆的忽然的来势汹汹的,脑袋,一片空白。

然后我倒了下来,倒在棕褐色的地毯上。

然后我又醒过来,白花花的天花板,大概是医院。

这几年总是来这里,快成了第二个家,钟齐正站我床边,似乎注视着我有一会儿了。他的脸离我很近,10厘米?应该是10厘米。我眼睛有475度,这还是前几年的度数,现在可能又升了些。此刻能够看清他眉间拢起的纹路和眼里隐隐露出的鄙夷,我又眯了眯眼,他瞳孔里,衰若枯蚁的我也一览无遗。

"哼"他见我醒来,直起身。

"你又哼什么"

"几天不见,你又刷新记录了。五天不到,就又来了。"他侧着身子,在他的本子上写着东西,边写边嘲我。

"习惯就好"

"习惯?!"他猛得转过身正对我,眉头好像皱得快靠在一起,可惜我没戴眼镜,看不太清。他把那本东西放下,又侧回身子,平静说,"你得的是精神病吧。还记得你妈么,你爸么,记得我么。呵,不对,你眼里还有我们么。"

我沉默了一会儿,其实是在想要说什么,其实是不知道怎么说。我很想告诉他,我爱他,爱我爸妈,非常非常。

"怎么?前一阵子还跟我斗呢,现在是索性就承认了么。"他阴阳怪气的,故意激我。

"没有。"

我并不怎么想说话,近几年喜欢在脑子里说话,在脑子里想事情,在脑子里,把每件事都安排好,然后做。和人交流,已经成了一件不习惯的事。

当然钟齐不行,他会挑衅我,激我,让我不得不说,我得承认无论我怎样他都有对付我的法子,可能是因为我太沉不住气,也可能是因为钟齐,只要他在身边,我从没办法安心想脑子里的事。

然而现在,他突然沉默,我却安不下心,我说,"我想吃。"

他瞥我,没说话,从柜子里拿了一个苹果。我侧头看他削苹果,想爱情可能就是这样吧,需要一个人付出,一个人获得,在每个称之为美好的时段里都保持着无声的平衡,这种平衡会让空气里都散发着甜味。

此刻我还没吃苹果,就觉得它甜的很。

"喏。"

我坐起身,突然觉得身上很疼,但是神智清醒。我拿过苹果,看它偏白的面,有点舍不得咬。

"吃不吃啊,快吃。"

我咬啊咬,嚼啊嚼,咽啊咽。他默默看着我,时不时给我递纸巾,我没接,等着他给我擦。我一而再再而三的这样,他终于开始嗔怪我,我感觉话都到嘴边了,他只嗔一句"你啊。"

我不喜欢这样,我想他说一大堆看似严厉却温暖的话,要一大堆,很多很多,不是一句。我身上还是很疼,可神智清醒。

"钟齐,我想上厕所。"

"来,我扶你。"

我坐在马桶上,可能很久了,我拉得有些痛,有些虚脱。钟齐在外面敲门,说怎么这么久,其实我还想拉,但是没力气了。

"我进来了啊。"

"好"

他扶我起来,我拉好裤子,其实我觉得自己没那么虚的,只是他说我看起来跟火柴似的,豆腐做的火柴似的。

他给我冲马桶。我慢慢走回床上,身上越来越疼,神智依旧清醒。

我有些累,没坐上床,坐在了家属睡的折叠椅上,我曲起腿,身上真的好疼,钟齐怎么还在厕所,我在想要是神智不清醒就好了,身上这么疼,我就没感觉了。我把头垂在曲起腿的膝盖上,渐渐的,我开始高兴起来,我的意识开始模糊,模糊里看见钟齐慌张的跑过来,我想他肯定以为我要死了。

"怎么了?你怎么了?医生!医生!医生!快来啊!医生!"

"病人已经停止呼吸了。希望家属节哀。"

"承承啊,都是妈妈不好,承承!承承!"

"爸这把老骨头,唉~真是没用!"

"叔,别这样,承承看了,会难过的。"

承承火化了,我看着,心很疼,不知道和他的疼比,我有没有更胜一筹,毕竟我疼的是他,那么是不是他的疼我也可以帮他承受。我现在脑海里已经没有他以前的样子了,那个青春阳光,喜欢装怪的样子。只有那天,我打开厕所门时他望向我的脸。我早该料到的!我真的早该料到的!早该料到,料到他忽然肚子疼,拉了这么久的肚子。

因为爷爷也是这么走的,当时承承也在,好好的一天,拉了很久的肚子,马桶要冲好几遍。他们都说他,是要干干净净的走。

"承承,你以为学爷爷拉个肚子,你就干干净净走了吗。呵,真的是精神病呢,把我都忘记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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