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还有什么样的行为能让人的心灵得以震撼?
如果,我还不想把自己囚禁在一方小天地;如果,我还不曾有一颗静如止水的心;如果,我还是个对未来有所希望的人。
那么,我是不是该眺望远方的同时,怀揣着孤寂和悲苦,无依上路?
我选择驱逐自己,流放自我!
1.
归去来兮
他本名宋家红。
他老家鸡泽,父亲是一石匠,母亲擅长剪纸。
在艺术上,他颇具天赋。在冀南农村单调的生活、劳动中,他一直坚持自习绘画。
12岁那年,他临摹了一幅中堂画,且不论说色彩逼真,就连最上方悬挂的钉子,都精致地画于其中。悬挂墙上后,轰动四起,街坊邻居争相品赏,甚至还有人登上椅子,去摸那颗钉子究竟是真是假。
彼时,他的素描功底已经非常扎实。乡亲们都赞其为神童。
他立志要在艺术上有所作为,阅读诸多艺术大师的书籍。但凡有点儿空闲,他就痴心摹写,每每画完,激动不已。
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
或许注定要走这条路。他常接到一些活儿,给照相馆画背景墙,给舞台画布景,等等。
他不甘心就这样下去。
他也曾年少轻狂。读了徐悲鸿,便把名字改了:宋超鸿。意在超过悲鸿。
岁月流转,他渐渐懂了。要想在这社会上立足,没有野心是一种多么不堪的事情。于是,不以大而为之,不以小而不为。
于是,有了这个名字:宋小鸿。
见识了太多的大师精品,也因为自己太想有所作为,一方面,他无法容忍自己的庸俗,另一方面,他想脚踏大地,出去走走,将人的笔墨精神在写生中与自然山川相对应,来验证自己对笔墨的理解。
1983年,17岁。
他和一位同伴儿,收拾了简单的行装,背着四五十斤的书本画册,迈出家门。
是个秋天。他们从永年临洺关火车站上了车,直奔山西。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出发时,兜里,只装了三四十元。
2.
踏地而歌
一路直达山西境内,他们在襄汾下了车。
就那么漫无目的走啊走,画呀画,一刻不停歇。
宋小鸿明白,学习画画,顿悟容易渐修难。
白天还好,晚上的日子就太过难熬。
他们借宿农家,露宿街头,荒山野岭,还住过高山上的破败不堪的庙宇。
更苦的是,天是越来越冷了。
一路向北,一路徒步,过太原,至忻州、原平,朔州……
日日夜夜,整个晋西北,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
夜晚,他们住过山洞、住过桥洞,实在没有地方休息,就捡些树枝围坐取暖。
想来真是后怕。有一次,在野山坡找到了一个山洞,第二天看到洞口有白色粪便,山民见到后惊呼:“你们两个后生担子太大了,这是狼粪啊!”
……
更难熬的是吃饭。
身上的钱很快就花完了。他们就给山村里的人画像,“那时候山里都没有照片,不少人家会给年岁高的了人画像,以备去世后做遗像怀念。”
一幅画两三块。
买点馒头、烧饼,借点开水将就着把肚子哄饱。
即便如此,无法保证每天都有饭吃。
有一次,他们三天三夜未进一口饭,走在山路上,两条腿就跟灌了铅,眼睛饿得直冒金星。
就在这时候,一位村民问宋小鸿:“死人的像你画不画?给你五块钱!”
宋小鸿想都没来及想:画!
他清楚地记得,跟着那位村民走了三四里路,到了一个山村。
随后,他被领导到一个灵堂里,看到一位刚刚去世、未及入殓的老人,被她的女儿抱起来,借着昏黄的灯光,宋小鸿拿起了画笔……
老人闭着眼。家人找来了她的孙女,孙女的眼睛和奶奶很像,就这样添上睁开的眼睛,把老人画“活”了。
一家人端详着画像,再三感谢。而宋小鸿已经虚弱的说不出话,身体已经虚脱得站不起来了。
在苍凉与不甘中,在孤独与忧郁的光影中,任灵魂漫无边际的游走,这样的放任不轻狂也不放纵。
“归去来兮”,宋小鸿说,双脚踩在地上,画作才终有寄托。
3.
笔墨思变
如今回味,宋小鸿并不觉得晋西北的日子有多苦,反而每每忆起时,胸中莫名地升腾起一种幸福。
他们每到一个地方,就会待上一段时间,为了却家人惦念,会给家人去信,报报平安。
太阳升起,他们背着书本画册,不问方向,往来奔走。
月明星稀,他们躺在地上仰望星空,悲壮之情油然而生。
流放一年多,中间接到家人拍来的电报,言及母亲“病故”,速回。
其实,还是家人放心不下,骗他回来。
见到家人一切无碍 ,他又一次驱逐自己。
这一次,是豫北。
心有多广路有多广,意有多长,春有多长。
和在晋西北一样,他们访问山川,继续行走、写生。
冰天雪地,他们夜行山路,过一条河,挽起裤腿,至河对岸时,双腿已被冻得麻木……
没有山洞桥洞可供睡觉,找到了一个麦秸垛,麦秸被压得瓷实,扯拽了一个多小时才在地上铺好一层,盖着棉衣入睡,次日醒来,满身积雪……
如果在对景写生中如实照搬自然界的山山水水,没有自己对真山水的体悟,则画不如山水。他终于悟得:画者在对景落墨时,不能目中无我,要与真山水对话。
他觉得画纸上的山水,是来自大自然的天籁之音。
视野所及,是秀丽难匹的田园风光、青山绿水。他觉得,自己更像是豪放派诗人,是悲怆的音乐家,由浓至淡,由繁至简,爱满山河如日月,漫天云雾震散开。
他画山水,画山民,他读大师,临经典,他时刻提醒自己:踏实一点儿,回到写生,坚持写生。
那一霎间,宋小鸿常常会感动自己。他说自己心里暖暖的,空空的,身体也仿佛羽化升仙,随着轻风舒展开来。
两年多的流放生涯,宋小鸿练就了扎实的写实功力。
绘画就是绘画,它是一种语言。宋小鸿说,人生的深浅,不过是一个又一个充满质感的日常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