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情司旧闻(自娱自乐的话本体小说)
一:楔子
说这重重九天上,最高的莫过于离恨天。离恨天上有个痴情司,痴情司里有个警幻仙子,专管人间风情月债女怨男痴。世人只知,这痴情司中,有各州各府十二贯首金钗正册、二等女子十二金钗副册、三等女子十二金彩又副册记载了这些巾帼的过去未来。却不知这痴情司中还有许多轶事旧闻亦是在案的。这本专记录事件风月轶事的账本,堪比九重天上的司命星君的命薄了。名气虽然不及阎王的生死薄和月老的红线,却也是这九州八荒七十二宏宇,穷尽碧落黄泉的第一大八卦奇书。
这本册子可叫个什么名字呢?警幻仙子是个惯看人生八苦的超脱上仙,且约莫只要修了逍遥神仙道,都有些怠惰不争的无为性子,于是就随意叫了《痴情旧闻》。
然人间宿命、爱恨情仇并非这警幻仙子可管的,那是司命的活。那为何多此一举,增这一本《旧闻》簿子呢?痴情司虽以痴情为名,却专渡痴情过于的女子超脱人间姻缘孽债。故凡痴情女子死后都要前往警幻仙子处,道出自己这一生痴傻,了了心中郁结的爱恨嗔痴,才或去黄泉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或去碧落上拜在哪位上神门下元神得修逍遥仙道。
这警幻仙子先前提过是个甚无作为的仙,故而连提笔记录这等小事也嫌劳心。故从老君处讨了个天地灵气毓化的小道童,名唤天涯的,来做个书记。
这个天涯受天地钟灵毓秀之德,感而化焉,在老君处炼了几千年的丹,就被警幻仙子借来做了个笔头。他乃感化而生,又未逢拿起放下的修行,不免心软慈悲太过,看不开爱离别、恨长久这其中的道道,不免常为前来诉苦的生魂伤感叹息一番。
一:翡翠白骨
我记得翡翠,不仅因为那是我第一个记录的旧事。那时候我刚从师尊处被调度来警幻仙子这司里做书记,自天地灵气毓化我以来,我见惯天上无悲无喜虽绝美,却面如寒冰的女神女仙。而翡翠,却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讲到悲伤处会哭,欢喜时会笑,的活生生有情有爱的女子。我第一次见一个人这样活脱,原来一个女子应该是有如此丰满的情感。
青碧色的云朵围绕着一条泥泞的石子鸡肠小路,小路尽了才显出一座青砖瓦的宅子。灰白的院墙齐腰以上全是花梨木雕空的窗框摸样的装饰,有些是开得张扬却雅致的曼陀罗,有些是祥云拖着展翅的仙鹤,也有二十四孝,也有梅兰竹菊等惯有的物事,却偏偏没有蝙蝠、葫芦等寓意福禄吉祥的东西,可见这宅子的主人与别人有另一样志趣。园内的风景若隐若现地透过雕花透出来,显出一派郁郁葱葱,大约看出是个两进的浅院子,虽不是侯门公府的大宅做派,却也别致得紧。
我推扣了扣朱漆大门上的铜环,沉沉的三声,才闻见里面莺莺燕燕的说笑声。我也不等主人来开门,径直走进去,那门口的屏风是青石的,上刻了蒹葭二字。我更有兴致了,绕过屏风见东边的耳房里烧着红红的炭火却空无一人。调笑声似乎又隐去了,我一心想着稍稍快步想追上去,却不料久不快走,脚下一踌躇踩着了自己申衣的前摆,牵五挂四地撞倒了二重雕花屏风前的五色透明玛瑙花瓶和蚕丝冰花芙蓉玉雕成的观音像。噼里啪啦地一阵脆响,真真地惊心动魄。我的下巴膈在五色透明玛瑙瓶子的碎片上,倒是割出了个价值不菲的口子,红红的血滴答答地落在玛瑙琥珀黄和碧蓝色的交接处,颜色甚诡异而美好。
我自是不知痛是何感的,也未见过原来凡人流血是这么个光景。我幻了这翡翠心中最能让她最心安的处所,又把自己幻化成了个凡人俊后生的风流轻薄样,真真为了翡翠的生魂刚离了凡世到这九重天上的痴情司来,警幻仙子说是怕吓散了她的三魂七魄,就用了这么个法子,以求妥当。只是怕我即使幻化了风流形容,也难得那倜傥的气派。
正当我神游太虚自顾自思量着自己是不是不该穿这月白色的长襦裙扮什么书生公子时,一个犹如春日化雪的暖阳般温和的女声飘进我尚未清明的脑子:“我只当是哪里来的野猫,好没规矩,碎了我的观音大士和玛瑙花瓶!原来竟然是公子你。”
她说着这话时是先怒后喜,却听不出是真怒还是真喜。我只见她那双杏色锦缎面子掐金且鞋头双双顶着两个大大的南海珍珠的绣鞋。我顿然觉得面皮上一整红一阵青,赶紧爬起来,却没站稳又摔了个趔趄,眼见就要生生地摔进面前那暖玉温香里,翡翠惊呼地急退一步。我情急之下伸手去拉,一步之遥的翡翠猝不及防,本就松松地披在肩上的琥珀色狐狸毛毡子被我嘶啦一声扯了下来,露出里面嫩黄色的曲群和青色阮烟罗的内穿里衣。翡翠一惊,退得更远,我立即站起身来,连连摆手想要解释。只见她尖尖的小脸白里透着杏粉,水蒸过一般,脸颊上微微有几点淡黄色雀斑,一双丹凤眼不大却秋波横陈,眼尾微微上翘,细而纤长的睫毛颤抖得我心尖都跟着抖起来,淡淡的琥珀色瞳仁此时有些许梨花带雨般的泪光在闪烁。细长的淡眉不似修饰过的有柳叶的形状,而是自然如远山的青峰,此时微微蹙着。玲珑的鼻子下面的樱桃小口紧紧咬着,活脱脱是白玉上镶嵌的即剔透又鲜亮的红玛瑙,让我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垂涎的意味。且不论她的蜂腰、消瘦肩膀与一双美玉雕成的红酥手在之后带给我的震撼。
此时此刻,我开天辟地地,领略了一回,何为情不知其所始,一往而深。然而究竟什么是真情,我还尚未开悟。
她先前蜿蜒到小腿肚的乌黑长发本就松松地如瀑布一样垂着,只用一根蔷薇花金钗懒懒地在脑后绾了一个髻子,被我一拉一惊,叮当一声,蔷薇花金钗也落在地上。头上发髻顿时散开,长发呼啦一声倾泻而下,九曲黄河般铺洒了一地。
害她宽衣散发这样狼狈,我自己也是全然懵住,下边接着该如何,我是奉命来做些什么,都全然不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