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偌大的中国疆域版图里,宁夏是最小最不起眼的一块十字。可在这片河套平原上驻放,建立的城市,名字我都甚是喜欢——银川、石嘴山、吴忠、固原、中卫。没有中土那般名字里掺着阳啊、州啊,看着重复累眼。每一座都刻着独特的名片,静候着远行客。
中卫,凡是由西入宁的火车,一旦过了白银景泰,便就到了宁夏的地界,第一站便是中卫。所谓中者,天下之正道。所谓卫者,分屯设兵,控扼要塞。故此啊,这方方正正的中卫二字,就已经藏尽了它地理之优越。它地跨位于宁、甘、蒙三省区交汇处,虽然领界未曾延长到河套平原,却也占了一块黄河冲积出的宝地,平原满布,良田千里,引水种稻,植桑养蚕。在中国最远最长的西北疆域里,造就了此间的江南。
到达中卫,恰逢半夜,四周冷清无声,不知是何缘故,从火车站延伸出来的一条长街,即便转了几个口子,都不见几盏明火。可能是这里离天更近,也或许是天佑于我的缘故。我走在路上,看见了满天星光,是极大极亮的那种,像是披星戴月般,所有对于黑暗对于异地的本能恐惧,殆然消尽。在中卫这片土地,有一股力量推着我向前涌去。
提到中卫火车站,恰似跟中卫一样,刚好在两条长街的中间,不偏不倚。出了站前广场,没两步,眼前便是高庙保安寺。虽然不如西安火车站入眼的崇墉百雉那般震撼,可一旦接近了那红漆雕瓦的墙柱,再过欢欣的情绪都会不由的变得肃穆起来,毕竟素来都有南丰都北高庙的说法,这里便是人间仅存的地狱。
不知道该庆幸,还是惋惜,由于维护的原因,错过了这次地狱之旅。但远远望去,高庙着是很高,离地面十余米的距离,飞檐翘角、雕梁画栋,掩映在苍松翠柏之间,若隐若现。幸好庙前,尚有一览公园,池水幽幽,万绦垂柳,弥补了远游者的满心遗憾,不失为一番兴味。
当然,中卫最负盛名,最引为傲的莫过于沙坡头。每一个来中卫周游的游者都奔着它的名号而来。用王维的一句诗形容再适合不过了: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大漠、黄河、高山、绿洲所有跟西北相关的场景,不自觉的相拥而至,几乎折煞了余下景点的所有颜面,成了西北并世无两的绝貌。
去沙坡头从市区是极为方便的,二路车便是从汽车站直达沙坡头的,五块钱就足够了。沙坡头分为黄河区和大漠区两个部分,分别位于包兰铁路南北两侧,南边依黄河而建,是黄河区;北面与腾格里沙漠相连,为大漠区。两者相隔而视,恰好平分了整个沙坡头。
一跨进刻着沙坡头滚金色大字的石碑,入眼即是无边的母亲河。岸边的石阶并不算太高,就盯着河面一阵一阵的皱起鳞纹,在一波更胜一波的波潮里,于此碰壁超脱,脱去了浓黄的本色,在浮空中打出一道漂亮的白色折转,周而复始。江面上飘过了成堆的羊皮筏子,河面的高台上几根滑索以肉眼可辨的极速溜过,高远的沙坡上飘来了文文莫莫的驼铃声响,飞驰奔下的滑沙摩擦出的吱吱声让人儿心潮澎湃。筏子滑索或是骆驼滑沙,这些都是极适合的一家子、一群人群游的综合活动,一环扣着一环,将人儿的兴致提到了高潮。
若是一个人,也没有关系,周围的山河沙洲都值得我们留心珍藏。日已东升,斜阳溢出的光彩,修饰着黄河的妆容,四平八稳的河面上泛起了百般鳞光,与滩边的麦穗恰好同属一色,漫延的河水与狭长的卵石拉近了两者距离,归在了一张画中。洁净的沙丘映衬在深邃的天空下格外迷人,在沙丘上的每一步都略显艰难,随着脚的一起一落,紧挨着的黄沙也呈三角般的颓下。一转身,便能看见脚底的黄河如同一条银色的长剑般直插远霄,隔岸的绿洲来的是那么突然那么璀璨,饱含了先人的血汗,太过震撼。
而中卫作为一个多地域多民族的城市。除了人杰地灵,风景独美的风采。那大大小小的美食在这里生根发芽,在千百年的文化民族交融冲击中,潜移默化的演绎出了全新的生命,与其他所有的边关重镇,不尽相同。
在中卫人心中,有两样美食是永远不可替代的。炒肚丝与炒肚丝,两个菜,无一例外,都携着一个炒字。把字拆开直面地说说便是,那年少的人儿,性格一贯是似火般的急躁暴烈。再把这个字延伸在烹调里便是大火急攻,将食材的质地风味全部锁在少年般的年纪,那般清脆丝滑。
炒肚丝,在南方素来是不受人喜的。或然是肚条太过腥臭,或然是太过眼弃肚条上的百般褶皱,总之敏感的南方人无法潜心关注食材本身,无奈地错过了这般美味。而北方人在这方面是没有太大讲究的。腥味重?就着盐醋料酒一众猛料,搓洗一二,刮下白膜即可。褶皱难看?那就裹着香油,一刀一刀的分割成细丝条,用刀尖缓缓抚平皱起的纹路。花不了多少时间,一整块肚条便能被解剖完毕,静待着被烹炒的命运。
中卫的炒肚丝,比外地添了几分酸菜粉条的配料。千万别小瞧了这两份材料,仅依靠此,便完全颠覆了我心中炒肚丝的形象。那向来厚实肥腻的肚条搭着牛油炒制,虽然是极香但难免落上了一个腻味的名头。而酸菜生来寡淡,恰恰实实的能冲散掉几成的油腻。那份寡淡的酸涩并不会阻碍牛油中深藏的辣意,反而推波助澜,将这份辣意愈演愈烈。一次初尝,未能领会到其中滋味,不过多次的咀嚼品味,酸辣的冲击感在嘴里徐徐叠加,着实防不胜防。牙口不佳的人,没嚼几口便会略感关节乏顿。正好吸溜几根粉条,缓解一下酸楚。
如果有心,会发现无论是圆滑的粉条还是褶皱的肚丝,都沾满了刺红的小点斑。把菜拎到饭上,菜没有了,那红点斑全部都裹在了饭上。黄河边产的大米本来就足够饱满,足够糯香,吸允余留的汤汁,要不了几口便能扒拉的干净。在搭配上赠送的米汤,根本听不下嘴。那菜是一口口的进胃,饭是一碗碗的入肚,未经细分,一顿下来,饭量已是悄然见涨了。
中卫的夜市藏匿在商场的围城里,城外的大街上人影稀少,偶有几名店家挑起门前的碎灯。可一旦跨过似城牌般的商场大字,深黑色的眼眸里聚凝出净白净亮的灼光。攒动的人海点影开始渐渐放大,胡椒辣椒陈醋混杂的香气扑面而来。用横幅布条修饰的铁车,当做迎客的摊位,再布置几根几条木质的塑料的板凳。卖混沌的,卖拉面的,卖炒饭的一家连着一家,中间还流动的几个端着木匣子的小贩叫卖着奶茶。当然开设最多的的还是卖炒拉条的,二三步就藏着好几家。
拥挤在人潮堆里,周围的摊贩显得是极其的热情,所经过的每一个店子,都能听到高昂热情的招呼声,随手找家炒拉条的店子坐下,老板娘赶紧扫出一张桌子,驱寒问暖,供我点食用餐。
中卫的炒拉条是不同于别处,与其说是炒,不如说是烩。杜绝了在高油温锅里翻炒的腻味,在有西红柿和肉的混杂的汤里烩制而成,没一会就可以出锅上桌了。
你试想一下。在这北风卷地白草折的时节,肚子还饿着的时候。桌子上有一盘热气腾腾的炒拉条。那是何其幸福的事情。丹红色的汤汁托起了整盘辣条,白的红的绿的交映其中,拎起面条准备入嘴的时候,务必不要用牙齿去碾断。一定要一次性把那根面条整根吸完,哧溜哧溜的回声不断刺激着口腔里的味蕾,食欲倍增。残留的番茄味汁在积累许久后,溢出愈浓的酸香,让味道变得丰满了许多。若是嫌弃那味道不够,那就再添几枚头蒜,辛辣的刺感会在入嘴那刻,上至鼻腔下到喉咙的布满了个便,顺势塞几口韭菜止一止它的快感,饱满的韭香酸香辣香混做一团,简直死而无憾。
而卖拉条店家,总会配一锅卤味。中卫的食物大致离不开酸这个字,即使是卤水也透着一股白涩的酸感。在白黄色的灼光下,卤水蒸腾而出的烟气也披上了一层暖调的色彩,陆离的模样让眼儿都为之着迷。来一根鸡腿与几块卤豆腐,将拉条子的酸意彻底推向高潮。鸡腿白滑的肉质做到了食物的荤素搭配平衡。而滑溜的面条子吸溜久了,补上两口干韧的豆腐,左右一掂量,口感刚刚好。
秋夜天里染上的寒冻被食物入胃携来的股股暖流给驱散个干净。朝天上吹吐上一口白气,全是暖流化作的声息,庇护着食者顶风直行。
临走在带一杯新鲜现热的牛奶,与平日里超市里购买的盒装牛奶大为不同。滚心的烫,好不容易才抓的稳。掀开盖子多吹几口,散去表层的热气,略微的抿上一口。刚入口的牛奶稍稍有些凝滞,滚热的液体在舌尖不停的打转,在除去烫溜的热气后,蜂拥而至的甘甜充斥了口腔里的每一个角落。将牛奶含于舌头与上腭之间,能够感到牛奶像少女般的秀发,带来的柔和丝滑。将奶滴咽下,能够明显感到奶滴划过的轨迹,喉咙下有滚帖厚实的力量生生入肚。还未来得及下一口,那舌下便开始一点点的分泌起唾液,刚刚流淌过牛奶的地方,稀薄的甜味开始蔓延,暗中诱使着其余牛奶的入嘴。
急匆匆的从夜市退却出来,跑到火车站去赶赴回家的旅车。在站内的厅阁里,相逢了一群来自故乡耳顺老人,几乎每一位老人都裹着大包小包的中卫枸杞,怀揣着这份甘甜作为西北的纪念。稍微打听了一下,听说是包了一列火车,从河西走廊出发作了一圈西北大环线,最后,选择了这西北之中,塞北重镇——中卫为终点为止归家休养。中点,终点,估摸着也就中卫能担得起这般责任了。
也罢。
访来,中星繁灿载清梦。
归去,卫风愉艳胜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