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旅行有许多的满足感,但也有一样多的恐惧,最糟同时也是最恒久不变的就是:对死亡的恐惧。要一个人花好几个月的时间独自旅行,来到巴塔哥尼亚,然后不觉得自己是做了相当愚蠢的事,恐怕不可能。在黎明前这么冷的时候,身在如此荒凉的地方,让整个主意显得有勇无谋,像是完全不必要的冒险,毫无意义到极点。我一个人来,也快要到达终点了,但重点在哪?我原本是为了取悦自己,毋需证明什么,然而每天都还是清楚这份恐惧。经过一场车祸现场,读到火车灾难的消息,看到灵车或墓园;坐在歪歪斜斜的巴士后座,注意到安全门被锁上(我住的大部分旅馆为了防止小偷溜进来,晚上安全门都是锁上的),或在写明信片时,看到我自己句中暧昧不清的语意:“这是我最后一趟旅程。”——全都会在我脑海中敲响庄严的丧钟。
我离开安全的地方,旅行到危险的所在。所冒之险是死亡,并且因为截至目前为止,还没有不好的事发生在我身上,让它显得愈发迫在眉睫。用这种方式旅游到这地方来,像是在自找麻烦。山崩、空难、食物中毒、暴乱、炸弹、鲨鱼、霍乱、洪水、疯狗:在森林边缘,这些可算是每天都会发生的事件——你得有魔力护身才避得开。而躺在长椅上的我,并没有为已经来到这么远的地方,为已经身在目的地范围内而恭喜自己,反而了解到当我告诉别人说我要到哪里去时,他们说说笑个不停的反应。他们的嘲笑是对的,以其单纯的方式,他们早已看出这里头的无谓。在哥斯达黎加的丛林里,索恩伯利先生说:“我知道自己想要看什么,鹦鹉和猴子!它们在哪儿?”巴塔哥尼亚有骆马(“骆马对你吐口水!”),可说实在的,有必要为了看骆马而冒生命危险吗?或者,换个方式说,在巴塔哥尼亚一个火车站里的木头长椅上冻个一晚,只为了聆听驰名的笛鸟鸣啭,值得吗?当时我并不那样想,稍后却发现那好像是个解闷的故事,有助于忘掉我的恐惧。但我毕竟是幸运的,在这趟旅程中,我经常望着车窗外想:死在这地方有多糟。
——节选自保罗.索鲁《老巴达哥尼亚快车——从北美到南美的火车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