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魂阵 (二十五)

关于亩产万斤,刚开始听说的时候,人们是不相信。后来,大家听说马上就会实现,所有人都相信了。

后来,因为亩产万斤吃不饱肚子,人们想不通,但很快就想通了。

一些想不通的人上了吊,或请剃头匠崔享福点晕点过去了。他们自己不说别人也能猜出来:他们是害怕别人看见自己的屁股。

吃水煮杨树叶子拉不下来的时候,必须用手往外抠。大先生说用手抠不卫生,也抠不干净,最好互相用银簪子往外拨。有些人就想不通了。家里没有合适的成员给自己拨,或者像永林爷那样的老光棍更是没办法可想,只好想不通了。

崔享福把永林爷点走以后,不断地有人来求崔享福把他们点走,大队的干部知道了派人来警告他,这也是右倾。崔享福不敢了。

不过来理发的时候顺便点点晕还是可以的,不理发只要求点点晕也是可以的。

后来崔享福不胜其烦,把点晕的方法交给了大家,大家都学会了,随时随地想点就点,碰上什么想不通的事情,就请人点点晕。

点晕这东西有点像旧社会抽鸦片,容易上瘾,一旦上了瘾就难以戒掉。互相点晕的人白天晚上都呆在一起,一晕过去什么都不想了,一醒过来只想着晕过去。

炼钢铁的人不点晕,不知道点晕这件事很流行。因为他们白天都不睁眼,到了晚上他们又都不闭眼,干瞪着眼睛瞅着屋顶发呆,天一亮就立刻闭上眼睛上工。

看见飞毛腿的大都是炼钢的那帮人。

据他们说,那个飞毛腿悄无声息地推门进来,以为他们睡着了,就凑过来看,他们一喊,飞毛腿转身就走了,后来,飞毛腿再来,知道有人是睁眼睡觉的,就静悄悄的坐在屋角,直到他们要起来上茅房,飞毛腿才慢吞吞地往外走。他们中的有些人想抓住那个飞毛腿,刚要起来去抓,飞毛腿就不见了。

另外一些人的说法是,最近飞毛腿闹得很厉害,他们半夜醒来,总要朝屋里四处瞅瞅,要是屋里什么都没有,翻过身又睡了。有时他们刚翻过身的时候,就听见一声放肆的咳嗽,接着一个人影从屋里的角落里站起来往屋外走,等他们出门去追的时候,早跑得没影了。

还有一种说法是,晚上睡得正香,有人拿着手电筒往自己脸上照,睁开眼,什么也看不见,能看见的时候,什么也没有了,这就说明,飞毛腿手里是有手电筒的。

总结一下,飞毛腿是这样的:晚上跑到别人家看人家睡觉,人家要没睡着,他就坐在屋角的暗处远远地看着;人家要睡着了,他就盯着人家看,直到人家醒过来;人家要是醒了没看见他,他就咳嗽一声告诉人家我在看你;人家要是睡着了,且他盯着人家看但人家一直不醒,他就拿手电把人家照醒。

关于飞毛腿拿手电筒这件事,很快得到队长老婆樊梨花的证明。大家在食堂里说飞毛腿的时候,樊梨花总是不相信,都说这个见了那个见了,我怎么没见过?

大家说,你是个娘们,飞毛腿看你睡觉的话不成了采花贼了?

樊梨花说反正我没见,就是不信。

有个老妇女劝她,不信也别说,谁说不信他就找谁。

那天晚上,队长出去开会,樊梨花一个人带孩子睡觉。二半夜的时候,有人掀他的被角,他以为是开会的人回来了,闭着眼说,别贱了,去给小三儿把把尿。过一会儿,她起来上茅房,看见床旁边柜子上放着一支手电筒,确定是孩子他爹回来了。上完茅房回来,她把手电筒放到柜子抽屉里,忽然想起给小三把尿的事情,朝小床那边喊,你给孩子把尿了没有?那边没人吭气儿,樊梨花有点奇怪,怎么睡这么死,又喊了两声,还是没人回答。樊梨花起来去摸抽屉里的手电筒,抽屉里空空的,明明是把手电筒放进了抽屉啊。突然,樊梨花想到了飞毛腿,两腿一软,瘫倒在床前爹呀、娘啊地嚎叫起来。

天刚亮,队长开会回来,见院子里站满了人,一问才知道,飞毛腿昨晚进了自己家,老婆这会儿还躺在床上大呼小叫的。这还得了,飞毛腿闹得鸡飞狗跳的,得找个解决办法才行。

晚上,大队召集各队干部开会,公社武装部部长白杨双参加了会议。各队干部先把本队社员见到飞毛腿的情况作了汇报,然后讨论飞毛腿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事儿谁也说不准,飞毛腿就是飞毛腿嘛,老辈子就有。

然后讨论飞毛腿是从哪儿来的,大家还是说不准,不过倾向于是本地人,包括碾头镇在内十里八村都有可能,最可能的还是碾头镇。

因为跟周围十里八村比起来,碾头镇是个大地方,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一直有飞毛腿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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