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写作者心中都藏着一把无形的尺子,时刻丈量着文字与发表之间的距离。仿佛只有变成铅字,只有获得点击,写作才被赋予了意义。这实在是一种精妙的自我囚禁。文字的归宿,从来不应只是他人的认可。编辑有编辑的考量,市场有市场的规则,这些外在的尺度,与一篇文字内在的生命力,常常是两回事。真正的书写,首先是对内心的交代,是思维必须经历的淬炼,是灵魂不容回避的自省。
于是,写作的天地顿时开阔了。公众号、头条、个人博客……平台层出不穷,各有各的河流与航道。编辑不敢冒险通过的锐利思考,或许能在另一个码头找到停泊之处。即便所有门户紧闭,还有自家书斋的一盏灯亮着——那方寸屏幕,便是无垠的天地。重要的是让思想获得形式,让感受找到锚点。古时诗人藏之名山,传之后世,那种对文字本身的信念,比任何即时反馈都更坚韧。写下来,存在过,这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完成。
关于阅读,有时我们需要一种清醒的“偏见”。明白不同的平台栖息着不同的灵魂状态。不必苛求每一双眼睛都能读懂你的星辰大海。有些文字注定要为少数人而写,如同暗号,只在对的频率上产生共鸣。屈原行吟江畔时,渔父岂能理解他的“众人皆醉我独醒”?但正是这份孤独的清醒,最终照亮了千年的黑夜。写作的勇气,恰恰在于敢于承担不被广泛理解的宿命。
那么,面对生活的痛苦又当如何?感觉痛苦,或许不是命运的惩罚,而是觉醒的征兆。痛苦是理智对麻木的起义,是感知对虚无的对抗。鲁迅曾说:“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 能感受到理想的温度与现实的冰冷之间那刺骨的温差,至少证明你还没有被完全同化。幸福若是浑然不觉的满足,痛苦便是清醒者必须背负的十字架。那些觉得幸福的人,或是通透的智者,已与生活达成和解;或是懵懂的幸运儿,尚未触及存在的深渊。无论哪种,都值得祝福。
而若你正经历煎熬,也要恭喜你——这证明你的神经末梢还未坏死,依然能对虚假保持过敏,对真实保持渴望。写作,便是在这痛苦中蒸馏出意义的炼金术。它不承诺解脱,但提供一种凝视痛苦的方式,一种将混乱整理出秩序的可能。如同庄子笔下解牛的庖丁,刀刃在骨节的缝隙中游走,不是对抗,而是理解;不是消灭痛苦,而是与之共舞,从中寻找自由的路径。
最终,写作成为了一种存在的证据。它证明我们在思考,在感受,在挣扎,在追问。它是对抗遗忘与虚无的堡垒。唐朝的寒山子将诗刻于竹木石壁,不求时人传诵,而今天我们不仍在读他的诗吗?写作的终极回报,或许远超出我们有限的生命维度。所以,尽管去写吧。在无人喝彩时写,在痛苦肆虐时写,在怀疑重重时写。每个诚实的句子,都是你在宇宙中刻下的坐标;每个勇敢的表达,都是对沉默的抵抗。
当我们不再为发表而写作,写作才真正获得了自由。这自由,足以让我们在痛苦中保持尊严,在迷茫中确认存在。写作最终告诉我们:重要的不是被多少人看见,而是在书写的过程中,我们如何一步步地,成为更真实、更完整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