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雨翻身摸了一把,发现母亲没有在身边,她心中一惊,诗雨叫了两声母亲,没人回应。月光从窗户玻璃透进来,锅碗瓢盆涂上了一层银色。诗雨立刻从炕上爬起来,母亲因为父亲的离去精神失去了一大半,整天对着大门口发呆,家里再也没了往日的笑声欢语。母亲以前是非常爽朗的性格,现在白天大部分时间是在床上躺着,眼神空洞,面容憔悴,变了一个人。
父亲去世已经一个月了,已到了深秋,凌晨的空气像冰冷的利剑,胡乱砍过一阵,诗雨披上了一件灰色的衣服踏出房门,母亲会去哪里?诗雨猜测着,脚不自主地往海边走去。那儿有父亲。
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只有天上的月亮星星,树木,房屋,她一边走着一边回头看看后面有没有跟上人来,看到的只是自己瘦弱的身影,她心里很紧张,也有点害怕,即便这样她也没停下脚步,她觉得母亲去了父亲的林地,想到这儿她的脚步更坚定了,月亮隐在云层中,只有寥寥无几的星辰孤寂地挂在西边的天空。周围黑乎乎地,路边的庄稼地已经收割完毕,剩下一望无际的带着玉米茬的黄色土地。现在也是黑乎乎地一片。路边的杂草已经枯黄,有的弯曲倒在路边,诗雨踩在上面咯吱地响,月亮又露出了头,不再那么明亮,诗雨隐约看见了海边防护林,那是一片松树林,晚上看去黑压压的一片,像一条黑龙盘踞在海边,林子的边上是三间红色的瓦房,是护林员聋子的住处,诗雨向红色的瓦房看了一眼,屋子没有点灯,门口的鸡圈里鸡抖了抖翅膀咕咕两声,又没有了动静。
诗雨顺着红房子对着的小路走进了松林,突然一团黑乎乎东西,嗖地从她的眼前窜过,她本能地往后退一步,脚下没有站稳,两只手下意识地往两边扶,哪有没什么可以扶,一下子就跌进大路与小路相隔的沟里,松林里都是沙地,她没有受伤,她摸索着从沟里爬起来,摸到一根粗实的不太直溜的树枝,她拄着树枝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上沾的沙土继续往前走,微弱的月光照耀着树林里是大片的坟地,一座座的坟分布在松树的间空里,有的立着碑,有的没有。诗雨一边走一边用树枝探着路,小路弯弯曲曲,有时她走到一座坟前,挡住了她的去处,就再折回重新找回小路,凭着自己的记忆找父亲的坟地,那么坚定。松树林被清冷的风刮过,棕色的松针踩在脚下吱吱嘎嘎地响,在诗雨的身后突然传出一声“啊,啊”,她的汗毛直竖,皮肤发紧,心在突突地跳,她不敢回头看,也叫不出来,她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不均匀的喘息声,嗓子像被封住了,腿像灌了铅,她动不了了,她想像着身后可怕的情形,身上开始发抖,她扔掉手中的树枝,随后听到一阵扑棱扑棱地声音,是鸟,没错,是鸟,不是自己所想象的什么东西,受惊的几维鸟蹬开树枝从她头顶上飞过,又伴随着几声“啊,啊”飞向远方,诗雨舒了一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脸,深秋的夜里自己的手心汗津津的。
她凭着记忆仔细辨析着父亲的去处,趴在每一座坟前看墓碑上的名字,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也有新坟,旁边还有花圈。就这样一直找下去,就在不远处,她看到了那棵树,上面有一个月前她系在树前的一个葫芦,她跌宕地跑向树下那个圆圆的土墩,跪下来,用手抚摸着刻着父亲名字的小小墓碑,眼泪滚下来,像决堤的河水,她哭出了声音,一个月后她终于哭出了声音,在重大失去面前,人变得木然,好像眼前发生的事情与自己无关,即便在送走父亲的当天晚上她也没有哭,姑姑劝她要哭,这么多人看着,不哭后代出哑巴,那她也哭不出来,她不相信也不能接受眼前发生的一切,直到现在当她独自一个人,看到冰冷的墓碑,看到树上挂着的父亲心爱的从不离身葫芦,她明白了,她已经失去了他,失去了那个疼她爱她的父亲,失去了一个世界。
天空阴沉下来,雨点打在诗雨身上,她浑然不觉,她把憋在心里的许多想和父亲道别的话,来不及说的话全部化成了泪水,不知道哭了多久,她的头发已经湿透了,头发贴在脸上,和着泪水的雨水流进嘴里,酸涩无比。那个黎明前的黑夜,萧萧刺骨的秋雨,悠长绵延的哀怨,响彻云霄的雷声,威严耸立的松树……一道红红的闪电划破了天空。天亮了。
后来听母亲说是聋子把她背回家里,高烧三天,就在我寻母亲的那天晚上小侄子也发烧了,母亲带着他去了卫生院……听着母亲喃喃低语,她醒过来,刺目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稚气未脱的眼睛里已经有了成熟的样子。